※浮游城佈告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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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3月23日 星期三

[冥王神話]明天,破曉時分

〈執子之手〉後續,《所謂伊人》收錄的最後一篇
有SS雙子X雙魚的配對







明天,破曉時分,當田野微明,我將啟程。


你看,我知道你在等候我。

越過高山,穿過森林,在遠離你的世界裡,我片刻也不想停留。

                              —雨果〈明天,破曉時分〉




即使過了十三年,自己已經不再是稚幼的少年,薩卡仍然不能明白那個人在想什麼。

他以為自己應該會被責備、被喝斥、或者有別的懲罰之類的,然而那個人就算沒戴著寶冠面具,也依舊冷著臉冷著聲音,公事一樣的問著他聖域這十三年間的事情,彷彿他仍是聖域的教皇,彷彿十三年前那件事情並不存在,彷彿他並不是死於他的手中。

於是他也只好一一的回應教皇的每個問題,阿布羅迪則偶而時不時的插上兩句。教皇身畔那美貌的前代雙魚座也是安靜的聽著,用澄澈的眼眸來回的觀察他們,特別是他。


等待的時間很漫長,當他回答完所有的問題之後,教皇就像十三年前一樣,放在膝頭上的手略微一擺,依然沒有任何的質詢、責備、懲罰或遷怒。他把手握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握緊,以為早已消失的恨意與憤怒又陡然湧上心頭。

他會容許阿布羅迪跳上膝頭撒嬌,也會輕摸穆的頭低聲讚許,然而,不論他為了教皇做了多少事多少努力,得到的都只是淡淡的回應。總是如此、總是如此……


「僅遵閣下之意。」

末了,他還是只能這麼說,然後從教皇眼前退下,一如他還是雙子座黃金聖鬥士。





「你在生氣。」

「……有這麼明顯嗎?」聽見雅柏菲卡這麼說,放鬆坐姿的史昂摸了摸自己的臉,明白自己逃不過雅柏菲卡的心眼。

「你對自己或對他們太過嚴厲了。」雅柏菲卡輕輕握住他的手,略為偏頭看他,「你在擔心什麼?」

「……我在擔心女神、擔心大地、擔心聖戰。」史昂嘆口氣,當然並不是真的嘆出氣來,那只是一個習慣性的動作,「我又想到了那天的星象。」

這十三年來,他們彼此分享思緒與記憶,雅柏菲卡很清楚史昂說的星象是什麼,他也透過了史昂的眼睛看到了同樣的天空。他不懂得要如何去解讀,於是史昂將它畫在地上,慢慢的講解給他聽。


眾神的意向總是奧妙難解,他們不願意讓人類知道命運,只願意透過星空或各種徵象洩漏,這正是身為雅典娜女神在地上的代理人最重要的權責,解讀尚不在人世的女神意向。

那天的星象意旨是,選擇艾奧羅斯為教皇,令薩卡為輔佐,所以他在兩方人選之中定了案。可是隔夜的星象又全然翻盤,意旨變成了聖域出現兇星。

然後薩卡就闖入了星丘,出現在他眼前。

「……有人跟我說過,我會被信任的人背叛,但是我沒有掛在心上。」

那是難得的神諭,儘管對方僅僅只是路過的異界女神,但那畢竟是由神親口說出來的神諭,卻被他因為輕忽而忽略了。或是對方早就知道他會忽略,所以還特地告訴他,他將因為背叛而死,但卻會見到他最想見的人?


「我本來是有點生氣,因為我相信薩卡跟童虎,沒有想到居然會搞的聖域內亂,死了這麼多的人。接下來的聖戰,又該怎麼辦?」

雅柏菲卡沉默的看著他,溫柔的拍著他的手,讓他把話說下去。

「……可是,我在聽完薩卡說的話之後,忽然想到,如果這一切,都是女神的旨意呢?」

「不可能的,紗夏大人她……」雅柏菲卡震驚的搖搖頭,他過去跟女神的接觸也非常的少,儘管他人就在最接近女神的地方,可是他無從想像起溫柔又慈悲的紗夏——雅典娜女神會做出如此殘酷的決定。

「我也不敢相信。」史昂苦笑,「但是,也許正如薛西佛斯大人所說的,紗夏大人是紗夏大人,雅典娜女神是雅典娜女神。或許不應該問為何如此決定,而應該要問,女神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永遠的結束聖戰?」

雅柏菲卡想破了頭只能得到這個結論,很顯然史昂也得到了。

但是要如何能夠結束聖戰?冥王哈帝斯將真身深藏於伊利西安,只有諸神與受到神祝福的死者才能前往的冥界樂園,然後將靈魂附著於擁有當世最純潔心靈的少年身上,開啟聖戰,而聖鬥士們則成為女神的口眼手腳,與冥王拼死一鬥,如此往復輪迴也不知道有多少個兩百多年。

……冥界樂園伊利西安……

……冥界……

他站起身瞪著史昂,史昂也只能無奈的苦笑。


「……如果能夠再見到女神一次就好了。」






「那個人是誰?」


薩卡算是明知故問了,阿布羅迪感覺到薩卡似乎像往常一樣的刻意壓抑著負面情緒,裝作輕鬆的聳了下肩膀。

「前代的雙魚座,雅柏菲卡,是最早死在聖戰中的黃金。我知道的也只有這麼多而已。」

當然他知道的還要稍多一些……不過應該不需要火上加油了,任誰看著那兩個人之間的親密氛圍,都該猜得出他們的關係。

「……雙魚座聖衣專挑美人嗎?」迪斯馬斯克不可思議的問著,立刻得到阿布羅迪的一記肘拐。

水瓶座的卡妙不像阿布羅迪、修羅和迪斯馬斯克早就知道真相,至今仍然處於呆滯的狀態。


「接下來,您打算怎麼作呢?」修羅追問著薩卡,阿布羅迪和迪斯馬斯克也專注的看著他。

薩卡沉著臉,這一切的一切都已經超出他的預料或設想之外。教皇沒有追究他的責任,教皇在冥界的生活顯然過的出乎意料的安好……

他記得回過神來,那個人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闔上眼,胸前一個血紅的大洞,鮮血潑撒一地。他驚慌失措的看著自己滿手是血,腦海裡另一個聲音嘲弄微笑,告訴他他剛才有多威猛,這老頭又有多軟弱,聖域本來就不該交給老人與嬰孩來統治,他們是神的化身,所由他們來統治才是恰當的。


『這一切,都是為了永遠的和平。』

於是他決定肩負起這個責任,剝去教皇袍,拿走面具與寶冠,失去了所有偽裝的老人看起來是如此瘦小,一點也不像統治聖域的教皇。他巧妙的扮演起教皇的角色,封閉星丘,以幻術愚弄眾人,就連處女座的沙加都沒有起疑。直到十三年後的現在為止。


所以現在呢?他應該要下跪求情?應該要道歉認錯?應該要讓自己再死一次?那個人會原諒他嗎?會嗎?

「停下來,別再往負面的地方思考。」

溫和的陌生嗓音和抓握住他臂膀的動作,拉回薩卡的神智。


「艾奧……」

「我不是艾奧羅斯,穩住你自己,雙子座的薩卡。」

他睜大眼睛,這才看清楚面前的是一名與自己年歲相當的棕髮青年,笑容溫暖和善。但是他剛才的確似乎在他身上見到了射手座聖衣的幻象,那對金黃燦亮的羽翼,因為發現他真實面貌而遭他下令追殺的射手座聖鬥士。


「艾奧羅斯現在應該跟射手座聖衣在一起。」青年笑容不減,彷彿在確定他沒事之後鬆開了手,「我是薛西佛斯。」

這下子連呆滯中的卡妙都回過神來了,各自在眼中找到了驚異與不可置信。


薛西佛斯?那個在教皇的說故事時間裡,俊美昂揚的前代射手座,以身為女神之盾,連敵人都一起守護起來的男人?

教皇在提到他的時候,平常冷淡沙啞的音色,似乎都會顯得光彩起來,令人忍不住心嚮往之。修羅就記得艾奧羅斯曾經不止一次的說,他也想像前輩一樣,為了女神捨身而戰。

「史昂是把我說成什麼樣子了?」薛西佛斯失聲而笑,但隨即轉趨嚴肅,「所以,現在聖域只剩下六宮有人了,是嗎?」

「是,又如何?」薩卡退後了一步,略為抬起下巴的看著對方。


「你身為教皇,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嗎?」薛西佛斯這次是真正的蹙起眉頭,「你們難道不知道真正的敵人是誰嗎?」

「我不是教皇。」薩卡乾乾的回應他,心裡忽然覺得有些悶。「史昂大人才是。」


「是嗎?」薛西佛斯挑了挑眉,「但你希望成為教皇,不是嗎?所以才殺了史昂,自己戴起寶冠,偽裝起教皇。」

「……這、這位大人說的是真的嗎?薩卡?」卡妙悚然的問著。「你殺了……教皇?」


「是又怎樣?」反正作都作了,薩卡裝出漫不在乎的微笑,睨著眼前的幾個人,「是啊,我十三年前就殺了那個老頭,以幻術和裝扮愚弄著你們,這麼多年以來,你們也都很聽話啊。」

「薩卡……」阿布羅迪的關切溢於言表,欲言又止。

「……我一直沒有回到聖域去,但不代表我不清楚聖域的消息。」薛西佛斯估量著他身上到底有多少分的阿斯普洛斯,那份相似感讓他既懷念又感傷,「至少到女神回歸以前,聖域的狀況都很好,沒有因為史昂不在而崩毀。至於史昂,他除了曾經說過你是兇手之外,我沒聽過他抱怨過任何一句話,他甚至還稱讚過你。」

薩卡的身體晃了一下,本來就蒼白的臉色似乎就更蒼白了。

「……雙子座是生來傷教皇的心的嗎?」薛西佛斯苦笑著搖搖頭。對於阿斯普洛斯的事情,賽奇大人絕對比任何人都還要惋惜。但是,換個方向來說,若非史昂的到來,雅柏菲卡會變成什麼樣子,他們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對了,史昂和雅柏菲卡他們在裡面嗎?」他轉向其他後輩黃金問著,其他的人猛點頭,於是他本來轉身想走進屋子裡,但是才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頭看著他們,「算了,他們兩個在一起就會忘記時間……你們先跟我來吧。」






他們被薛西佛斯帶到稍微後面一點的地方去,那裡有一排的小屋,屋裡整齊乾淨,家具都只有地鋪跟一副簡陋的桌椅。薛西佛斯很快的替他們分配了居所,雖然死者不需要睡眠,但是有著居所似乎才容易讓人安定下來。

「這裡是黃泉比良坡。」他為他們在地上畫了一幅簡陋的地圖,「這裡是冥界深淵塔爾塔羅斯,這裡是冥河,這裡是伊利西安,而我們現在在這裡,給予無善亦無惡的普通靈魂所在之處,日光蘭之境。」

他的眼光在他們臉上繞了一圈,滿意的發現每一個都很認真的聽他說話。

「日光蘭之境的土地,會吸收我們的情感、記憶與意志,你們現在看到的這些花,則是我們用以對抗這片土地的武器,所以你們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種花,減輕史昂和雅柏菲卡的負擔。」

「種花?老子才不幹這種娘娘腔的事情!」率先抗議的是迪司馬斯克。阿布羅迪若有所思的看著周圍滿地的魔宮薔薇,而卡妙神情凝重的研究起這些以往可遠觀不可褻玩的花,修羅一貫的沉默著觀察前輩。

「……若是我們身在敵境,為何不直搗黃龍?直接取下冥王哈迪斯的性命就好?」薩卡不客氣的質問著對方。就算對方是前聖戰的精神領袖,在這裡他所忌憚的只有一個人而已。

「那是因為……」


「薛西佛斯大人!什麼時候回來的?」

儘管對於薩卡來說,他們三個都屬於上代聖戰的人物,但彼此之間長幼輩份仍然是有的,不管薛西佛斯阻止了他們兩個多少次,史昂跟雅柏菲卡的「薛西佛斯大人」依然掛在嘴邊。

「不久前而已。」

薛西佛斯微笑看著他們,死者的時間停滯不前,因此他們與他三年前離開時幾乎沒有差異。


「我是從阿釋密達那裡聽說了聖域的事情,想說還是回來看看比較保險。」

「你回聖域去了嗎?」史昂有點驚訝,雖然薛西佛斯在這十幾年間幾乎都在人界旅行,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是一直都沒有意願回去聖域,或是去日本。

「不,沒有,但是聽說女神回歸了。」

「……是啊。」

三名前輩的目光頓時全部都壓到五位後輩的身上去。於是有的人尷尬,有的人開始左顧右盼,但也有的人凜然迎視。

「跟我們那個時候相比,哪種比較糟糕呢?」

「一樣的絕望啊。」史昂苦笑,雅柏菲卡的手伸了過來,緊緊握住他,「但是,不代表沒有希望。」


「我可看不出來光種花有什麼希望。」薩卡出聲挑釁著。


「那是因為時機還沒到。」史昂臉上的笑容消失,聲音也變得冷硬,「這些花除了維繫結界之外,也能夠與冥界作交易。這些年來,除了穆的煙火香供外,這是我們僅能夠拿得出來的交易品而已。」

「我……」薩卡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這些,因為他在星丘上面找到的各種紀錄裡面,並沒有特別的提到這一點。「但是,冥界是敵人吧?」

「就算是敵人也有可以利用的地方,為了要獲得勝利,有時候得不擇手段。」

史昂看著他們,想起自己年輕時的莽撞與躁進其實也不遑多讓,想到相隔十三年再見到這些孩子,他們與故人的相似與不相似之處,眼神慢慢的變得柔和了。

「我們之所以能夠待在這裡,也是利用了過去的敵人之故。冥王還沒有甦醒,聖戰還沒有開始,我們還有任務。」

薩卡敏銳的注意到,史昂用的是「我們」,而非「你們」。

「任務是什麼?」他的聲音不自覺得流露出期盼,竟然引得史昂再度微笑起來。

「不用急,過不久你們就會知道的。」

結果那句話,薩卡還是問不出口。





聖戰還沒有開始。


這句話只有經歷過聖戰的三個人才能明瞭其嚴重性,或者還要加上一個還活著的童虎、跟一個神出鬼沒的阿釋密達。

「你打算怎麼作?」

在只剩下三個人的場合,薛西佛斯問著史昂。

「……有件事讓我很在意。」史昂一邊摸著雅柏菲卡的頭髮,一邊慢慢的說著,「薩卡他們說,女神帶著五名支持她的青銅聖鬥士,返回聖域。薩卡試圖阻止女神回歸,因此讓那五名青銅闖宮,姑且先不論薩卡阻止女神回歸這件事的是非對錯,女神居然不在意的犧牲掉了如此多的黃金聖鬥士……你不覺得其中大有問題嗎?」

「……諸神意旨,無法揣度。」薛西佛斯喃喃低語,雅柏菲卡則是緊抿了嘴唇。「不過諸神所見,確實是,與我們視野不同。」

所有的人類都只是諸神棋盤上的一只棋子,湊巧他們屬於雅典娜女神而已。

「我去了波羅的海一趟,你說的海灣還在,你設下的封印還完好沒有受到破壞,而我也看到了在黑暗深海中的黃金雕像。」

在黑暗冰冷的海水中,薛西佛斯必須要以自己的小宇宙照亮一切,幸好他是靈體,所以沒有被淹死或壓死的困擾。光芒之中,藍髮紅衣的纖細少女浮現在黃金雕像旁,精緻秀美的臉龐上是昏睡的困倦與不明所以的微笑,眼眸中反映出奇異的金屬虹芒,僅僅只是個幻影而已,但小宇宙的威勢貨真價實。

他向她自我介紹了身份,她則點頭表示理解,還向他問起了史昂之事。如此友善的異界之神,讓他忍不住將積壓多年的問題問出口。


『命運,果然是無可避免的嗎?』

『這要怎麼說明呢……』少女手中作出了拉扯紡車與旋轉的動作,威嚴清亮的聲音迴盪在他的靈魂裡,『若是命運的絲線沒有被導入正軌,聽憑其流散的話,這個世界將會有不得了的事情發生。你們以生命與神相搏,站在觀戲台上的諸神也會因為這份努力而感到讚賞。但是你們所見的仍是只有身邊的事、現在之事、這個次元之事,諸神所見的卻是遙遠的過去與未來,更高層次元的事情……這樣你能明白嗎?射手座的薛西佛斯?』

『那麼……』

『你放心,』她像是凝視著他所不能見的風景般凝視著雙手之間,『那條最貴重的希望之線並沒有斷絕,搖擺於光明與黑暗之中的背叛者,仍然盡心盡力的守護著那條線。』

薛西佛斯一面將見聞轉告給史昂與雅柏菲卡,一面苦笑。

「最後她說,她不能介入,但是,她說,請相信我們的女神。」

「相信啊……」史昂目光投向雅柏菲卡,還好薛西佛斯已經很習慣了,但換成年輕後輩,看見教皇這種溫柔溢滿出來的眼光,大概眼珠子都會掉出來吧。


「我相信女神。」雅柏菲卡堅定無比的回答。

「……我曾經窺見一點未來,」史昂握緊了雅柏菲卡的手,「或許……」

曾經,他一度以為希望是斷絕的,因為他的失誤而斷絕。

然而,那位異界女神所言的背叛者,確實盡心盡力的守護著那唯一的一條希望之線。

直到女神回歸。

只是現在看來,這條唯一的希望之線,未免顯得太過殘酷了。

「若要永遠的結束聖戰,解放在冰地獄裡所有的前代聖鬥士們,那麼,唯一的解決之道,只有一個。」


雅柏菲卡緊蹙起眉頭,薛西佛斯的神情也凝肅著。

「伊利西安。」

「是的,伊利西安。」史昂輕輕點頭。


「但是,要通往伊利西安,得先打破那面嘆息之牆才行。」薛西佛斯提醒著,「而且,凡人或死者都無法通過牆後面的神之通道。」

「如果有雅典娜之血就沒有問題。」史昂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總之,不回到地面去也無法取得雅典娜的鮮血。現在只能祈禱冥王哈帝斯會相信只有我們能夠順利殺害雅典娜這種鬼話了。」


他可沒有把握,能夠像賽奇大人那樣的,輕易的算計神明。







無所事事的聖鬥士們,基於內外的壓迫,終於跟著教皇與前代雙魚座、前代射手座一起種起了花。

現在阿布羅迪、修羅跟卡妙總算知道滿地的魔宮薔薇到底是誰的傑作了,迪斯馬斯克想笑而不敢笑,薩卡臉色非常凝重,但只會種出魔宮薔薇的教皇倒是很釋然。

「要笑就笑吧,還能夠笑是好事。」

如果艾奧羅斯在這裡,一定也會贊同他們的看法。除了年紀與外貌之外,他們小時候印象中嚴格淡漠的教皇大人,現在看起來威嚴依舊,但是柔和了許多。不過因為各自懷有的心思,所以反倒是與十三年前的事件沒有什麼關係的卡妙,最快恢復與史昂本來的關係。


「這是什麼緣故呢,史昂大人?」

「……這真是個好問題。」


卡妙並不清楚自己的問題一擊中的,史昂清了清喉嚨,有點尷尬的看著旁邊的雅柏菲卡,雅柏菲卡顯然也在忍笑。於是曾經敢在艾奧羅斯面前擁抱雅柏菲卡的史昂,一時間也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說明這個問題了。

「是思念。」薛西佛斯笑著打了圓場,他的腳邊開滿了紫色的爬藤小花,是滿地的魔宮薔薇中間唯一的空地。


「思念?史昂大人是……」還想繼續問下去的卡妙已經被聽懂了的阿布羅迪與迪斯馬斯克掩住嘴,因為旁邊的薩卡神情顯得很不對。

與魔宮薔薇有關的人只有雙魚座,但不可能是阿布羅迪,所以答案很簡單。


「喂,修羅,我們到別的地方去種花。」

阿布羅迪在跟迪斯馬斯克架走卡妙之前,順便叫上了閒雜人等的修羅。

「我也和你們一起去吧。」薛西佛斯盯住了修羅,讓正要舉步跟著走的修羅感到寒毛直豎,「雅柏菲卡,要一起來嗎?」

雅柏菲卡迅速的和史昂交換了一個眼神,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好啊。」

「阿布羅迪,」迪斯馬斯克轉頭看著同樣是雙魚座的阿布羅迪,「怎麼辦,我忽然覺得你被比下去了耶。」

雙魚座的後輩只是冷冷的睨了他一眼,不屑的撇了下嘴。

「美就是正義,為了正義而死的前輩當然是美的。」


他們的聲音大到所有的人都能聽見,如果在以前,雅柏菲卡聽到別人稱讚他的容貌大概會拼命,這點薛西佛斯跟史昂都很清楚,年輕的黃金們卻不知道,於是他們有點緊張的看著雅柏菲卡,但是雅柏菲卡只是定定的看著容顏嬌美的後輩,微笑嫣然。

「這句讚美,我收下了。」





終於,小小的花園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了。史昂沒有阻止雅柏菲卡的離開,畢竟這是他自己的問題,也只有他能夠解決。他在花園裡一直被充作座椅的大石頭上面坐了下來,然後略為抬頭看著站得直挺挺的薩卡,拳頭握的死緊,眼神陰暗幽沉。

史昂試著從這張英俊成熟的男人臉上,找到曾經熟悉的痕跡。他記憶裡的雙胞胎幾乎是形影不離的,因為加隆的頑皮搗蛋,使得薩卡顯得更加成熟穩重,和他們比起來,沒有心機的艾奧羅斯是單純可愛許多,但史昂對他們仍然是一視同仁,沒有偏愛。他們三個,還有襁褓中的艾奧里亞,是他最早發掘出來的黃金聖鬥士,因此他一直對於他們懷抱著更深刻的情感,也是他最信任的人。


『你會被最信任的人背叛。』

當年那個異界的女神為了感謝他的幫忙,告訴他這句話,他卻想偏了想到童虎那裡去。

「問吧,你想知道什麼?」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早熟穩重的少年,什麼時候開始用懷有深意的眼光看著他。

「你、真的是、教皇嗎?」

薩卡捏緊了拳頭又放鬆,從嘴裡面逼出了第一個問題。

史昂摸摸下巴又摸摸臉頰,就算他在人界活過兩百四十八年,對於外貌多少仍有些在意的程度,畢竟雅柏菲卡仍然是那麼美麗耀眼,但這種事情可不能說出口。


「我記得曾經千叮萬囑,叫你們不要靠近聖衣修復間,結果你們幾個還是跑來偷窺,偷窺就算了,還不要命的闖進來,把我嚇一跳。」

薩卡對這件事情還有印象,加隆拉著他和艾奧羅斯去偷窺,結果不只看見了教皇寶冠與面具之下的衰老面容與蒼蒼白髮,還看見了教皇滿手鮮血,當年才九歲十歲大的他們嚇個半死,不明白這是修復聖衣必要的手段,於是統統衝了進去,然後又統統被教皇轟了出來。儘管讓他們窺見了這麼一次雞皮鶴髮的樣貌,教皇仍然沒有放棄面具與寶冠。

「還有,更久以前,是加隆想要扒竊錢包,被我逮個正著,你為了維護弟弟,於是就跟著我去了聖域,對嗎?」

他們是流落街頭的孤兒,為了生存,拔竊只是其中比較不骯髒的生存手段,雖然他們年紀尚幼,但也懂得據地為王,一整條街就是他們的地盤,兄弟兩人聯手很少會失手,一直到栽在戴著奇怪面具的老人手裡為止。

知道這些事情的人不多,薩卡盯這個看起來年紀至少比自己小了十歲的俊美青年,明白自己只是在胡亂猜想而已。其實,根本只是一見面,他就知道他是誰了。不管外表怎麼改變,那雙彷彿看著遙遠過去的眼睛是不曾改變過的。

「……您不恨我嗎?」

薩卡從沒打算逃避這個問題,在他看來,反而是受害者的教皇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


「我為什麼要恨你?」史昂定定的凝視著他,然後慢條斯理的嘆了一口氣,「事情都已經發生了,難道怨恨、或者是責備,能夠改變一切,讓我重新復活嗎?」

薩卡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


「你真的想求原諒的話,該找的是穆而不是我,因為你奪去了唯一能夠教導穆的老師。再說,你已經在這裡了,不是嗎?」

就像對著一團棉花出拳一樣,薩卡怎麼也找不到反擊的施力點,好像他對他作過的事情真的那麼不足為道,而他卻悔恨到不惜在女神面前自殺以贖罪。


「……其實,聖戰如何或女神如何,您根本就不關心吧?您關心的,只有那個雙魚座的雅柏菲卡,是嗎?」

那個人總是冷著眼看著一切,輕聲細語的說話,不管他們作對做錯,只討論事情成敗與如何解決,少有情緒起伏或者喜怒哀樂。

一開始他只是想盡自己能力幫忙,因為老人收容了他們兄弟,讓他們有家可歸。

不知道何時,內心裡面浮現了另外一股聲音,這樣一個老人要如何與神作戰?如何保護這片大地?

「雅柏菲卡是雅柏菲卡,聖戰是聖戰。」史昂的聲音稍微有點嚴厲,他沒有想到薩卡居然會牽托到雅柏菲卡頭上,「我愛著雅柏菲卡,和我對女神的敬愛不相衝突。」


他聽見教皇直言並證實了他與前代雙魚座之間的關係,內心苦澀而怒火高漲。

「那為何甘願在此過著安逸的生活?甚至與冥界有所往來?」


「……十三年前你幾歲,其他的黃金聖鬥士幾歲,女神又幾歲?」史昂交抱起雙手,對他的怒意毫不在意,「冥王的真身隱藏在伊利西安,即使是早就擁有了第八感的阿釋密達,也無法穿越通往伊利西安前的嘆息之牆與神之通道。你覺得那時候的聖域,承受的起聖戰提早爆發的風險嗎?」

薩卡怔楞愣的,像是被兜頭潑下一桶冷水。

他完全沒有思考到這一節。


「有時候要犧牲的,不是只有生命而已,薩卡。」

史昂嘆口氣。薩卡機敏能幹不在話下,但是性格裡的頑固執拗,少年時期多少就讓他有點頭疼了,這也是他會額外考慮艾奧羅斯的理由。

「很多事情,事實上並不能簡單的區分是非黑白。你在星丘之上殺了我,對穆來說造成了無可比擬的傷害,可是卻讓我即時的能拉住雅柏菲卡,就這一點來說,我甚至該感謝你。何況,就我所知,聖域在這十三年間依然平穩,你不是沒有功勞。」

現在薩卡的頭可是低的不能再低,就史昂的記憶裡,他可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只是轉念一想而已,他起身,站到了昔日曾經是他最信任卻又背叛他的雙子座面前。


「然而,你利用了我的關心而出手,這樣的手段確實不足為取。之後明知道聖域仍須要你,卻選擇自盡以逃避責任……」

冷不防的,史昂一拳結結實實的砸在薩卡臉上,薩卡被衝擊力震的倒退好幾步,然後呆呆的看著從來沒有對他們出手過的教皇。

「你想要的就是這個吧?」

史昂一邊輕輕的甩著手,這回可以看得清楚的臉上是嘲弄的微笑。

「覺得不夠嗎?」


這回薩卡不知道氣從哪裡冒出來,忽然之間就撲上去。







薛西佛斯的側影老是讓修羅想到艾奧羅斯,當然,艾奧羅斯在他的記憶裡,停留在永遠的十四歲,但如果那時候艾奧羅斯沒有死,現在就會和這位傳說中的前代射手座差不多。

他還記得,艾奧羅斯最後染血的身影,懷中抱著小小的嬰孩,眼神凜冽堅毅,純粹的忠誠。


只有他知道這件事,只有他看過那個影像。

不知不覺中,修羅忽然驚覺自己跟其他同伴隔了一段距離,而前代射手座反而在自己身前不遠的地方,正微笑的看著自己。他本來想靠到同伴那裡去,不過發現卡妙正專心致志的開始種起花,顯然迪斯馬斯克跟阿布羅迪被另外一位前輩盯上,他只好回頭和前代射手座大人繼續對望,硬著頭皮開口。

「您有什麼話要說嗎?」

「我只是納悶……史昂到底教了你們什麼。」薛西佛斯支著下巴,他所在之處,身邊都會為繞著一圈淡紫色的爬藤小花。


「……效忠女神、守護大地、還有聖鬥士的職責與戰鬥的技巧。」修羅想了半天,誠實的回答。「有時候如果不太忙,晚上睡前會把我們召集起來,說幾個關於前輩你們的故事。」

「比如,嗯,他怎麼說我?」薛西佛斯有點好奇,因為這些後輩看待他的眼神彷彿看見傳說人物一般,他實在很想知道史昂到底怎麼說他的。

修羅稍微鬆口氣,因為對他來說這不是很難回答的問題。


「教皇大人說,薛西佛斯大人您是女神之盾,是聖域的精神領袖,是前代教皇大人的左右手。與冥界一戰,即使全身經絡受損,即使雙眼皆瞎,即使心臟被挖出來,仍然憑藉意志站起,與當時還是白羊座的教皇大人、獅子座的雷古魯斯,一同施放了『雅典娜的驚嘆』,讓聖域軍能夠順利通過大門,然後力盡而消失……」

只是,當時教皇大人難得的說得精彩生動,他卻很難捕捉那些溢美誇張的形容詞,僅能講個大概而已。

「光您和冥界三巨頭之一的天雄星.迦樓羅的艾亞哥斯一戰,教皇大人就講了好幾個晚上……」


「史昂當時又不在那裡,他怎麼……啊,」薛西佛斯和艾亞哥斯一戰,在場的人都已經不在了,他本來以為是史昂自己胡思亂想,但轉念一想,就明白為什麼他會知道,「確實,他就算不在也會知道……」

能夠聽聞聖衣聲音的人,稀有的聖衣修復師。


「……您想問的,應該是我追殺艾奧羅斯的事情吧。」

既然該來的總是要來,修羅覺得老實承認還比較快一點。

「教皇說,艾奧羅斯意圖拐走女神,身為保護女神的聖鬥士,我也只是堅守我的職責而已。不管真相如何,我對於能夠和我所尊敬的艾奧羅斯一戰的事情,終究還是引以為傲。再說,我也已經付出代價了。」

修羅認真的凝視著前代射手座,薛西佛斯被這一番話顯然弄得有點啞口無言,末了也只能深深地嘆了口氣。


「確實……」

「所以,前輩,我們在這裡乾耗,應該還有別的目的才對。」





雅柏菲卡是從史昂的記憶裡面認識這些後輩的,所以他的印象裡面,這些青年都還是十歲上下的小孩,於是他老是會看錯,把卡妙看成迪捷爾,把迪斯馬斯克看成馬尼戈多,把修羅看成艾爾熙德,但倒不至於把阿布羅迪看成自己。

他安靜的保持著一段距離觀察後輩們,尤其是曾經受到史昂寵愛的阿布羅迪。年少的雙魚座血液裡不再帶著毒性,因此也不用像他一樣刻意的排拒他人。從他和同輩的幾個互動來看,他們交情不差,膽子甚至有點大,在史昂詢問薩卡聖域的事情時,也只有他敢插口,這讓雅柏菲卡印象深刻。


其實那段孤獨的日子,雅柏菲卡自己也有點模糊了,記得最牢的都是跟史昂有關的事情,因為在冥界的兩百多年裡,那是他反覆去回憶咀嚼,穩固自己的地基。但是從史昂的回憶與告訴他的事情來看,他是真的非常介意,大概是這樣的心態,所以才格外的偏疼年幼的阿布羅迪吧。

「……為什麼,你們沒有阻止薩卡呢?」

等到雅柏菲卡意識到時,問題已經自然的問出口。

卡妙離的稍遠一些,又專心的種著北國冰原特有的小花,於是沒注意到這邊,阿布羅迪還沒確認雅柏菲卡是在和誰說話,迪斯馬斯克已經不屑的開了口。


「為什麼要阻止?力量就是正義,我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所以,你成為聖鬥士是為了尋求力量嗎?」雅柏菲卡輕輕皺眉。他並不知道此刻薛西佛斯也有和他一樣的疑問,史昂到底是怎麼教導這些年幼的聖鬥士們,但是從史昂那邊他知道史昂並沒有教導他們這樣的事情。


「不然呢?誰要跟著那個怪老頭離開啊。」

「怪……」雅柏菲卡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不馴的後輩指的是誰,而這個後輩還在侃侃而談。

「對呀,教皇本來就是個怪老頭,神出鬼沒的不說,臉上老是戴著面具,沒人知道他長什麼樣子。會被薩卡這麼簡單殺掉,一定是因為太弱的緣故吧,那當然換成薩卡更好。」

阿布羅迪本來想要阻止,但好奇心先阻止了他,抿住嘴唇,等著看迪斯馬斯克不怕死的尋釁會招致什麼結果。這個人美麗歸美麗,畢竟也是前代的黃金聖鬥士之一,根據教皇對他透露出很少的訊息指出,當年雅柏菲卡與之同歸的對手可是冥界三巨頭之一。

強大又美麗的雙魚座聖鬥士,那本來也是他的夢想。

「弱?你說史昂?」雅柏菲卡挑起了眉,守護十二宮的黃金聖鬥士都是一時之選,彼此間雖然沒有真的切磋什麼個強弱高低,但可也沒人敢不把其他人放在眼底,「那麼,你見過真正的強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豔紅顏色的魔宮薔薇纏住了迪斯馬斯克的腳。


「你是怎麼死的?為了守護女神、守護大地與正義而死?還是為了自己的信念而死?或者只是為了殺戮?你以為,輕易的奪去生命就叫做強?就是力量嗎?」

騷動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只有薛西佛斯知道要糟,過去雅柏菲卡平常雖然疏遠人群,但發怒時可也沒人敢攖其鋒。

「怎麼回事?」卡妙驚愕的和阿布羅迪小聲的咬耳朵,阿布羅迪乾笑,「你看著吧。」

「你想要再死一次嗎?」雅柏菲卡的手上,是黑的發亮的薔薇,澄藍的眼中有著怒意,但臉上卻笑得更加燦爛。

「怎麼可能……」被薔薇藤蔓糾纏住的迪斯馬斯克覺得自己再度受到了跟聖衣背叛自己時一樣的驚駭,「為什麼……」

他們這些死者除了個人意志之外,應該都喪失了力量才對啊?

「原來,你也不過如此嘛。」

雅柏菲卡倏地撤掉薔薇,失去了薔薇支撐的迪斯馬斯克一時間癱軟在地上,只能怔楞的看著發怒中的前代雙魚座。

「『力量源自於守護』,在我們的年代,金牛座的阿爾迪巴朗是這樣教導我們的,史昂也一樣的教過你們。」

聽見懷念的名字,薛西佛斯嘴角幾不可察的揚起一抹苦笑。

「所以,守護自己的信念,那有什麼不對。」

阿布羅迪插了嘴,凝視著他曾經憧憬著想要成為的雙魚座聖鬥士。

「雅典娜女神沒有什麼不對,我們只是認為,統治這個世界,薩卡會更好。」


所以他選擇站在薩卡這一邊,儘管明知道對手是女神,明知道薩卡殺了最疼愛他的教皇,以及將一切的罪過推到艾奧羅斯身上去。

他願意為了實現他的野心而手染鮮血。

「再說,如果當時揭發了薩卡的身份,教皇大人已死,那麼還有誰能夠接管聖域?尤其我們當時又都還是小孩。」

雅柏菲卡知道年少的雙魚座說得沒錯,這些話史昂十三年前就說過了。可是、可是……

「我們聖鬥士的存在是為了保衛大地,而不是為了統治大地。」

薛西佛斯站到了雅柏菲卡身邊去,銳利的視線掃過年輕的後輩們,一面輕輕拍了拍雅柏菲卡的肩膀。

「若這一切只是為了『統治』大地,那麼我們跟冥王軍又有何區別?這並不是女神所希望見到的。」

迪斯馬斯克低頭瞪著薛西佛斯的腳邊,阿布羅迪略昂起下巴,修羅和卡妙則沉默著。

「不過,都已經發生過的事情,確實也無法追回。但即使在最絕望的現在,也不要忘記希望的存在。」


「女神的愛就是希望?」雅柏菲卡側臉看著他,看來是餘怒已消,可以稍微開些玩笑了。

「咳,嗯,是啊,」反倒是正在義正詞嚴的薛西佛斯有些尷尬的清了清喉嚨,「總之,你們還有補償的機會。」

不遠之處,光芒驟亮。







「史昂?」

雅柏菲卡是最早到的,地面中間凹陷了不算小的坑,滿天花瓣飛散,一邊是薩卡,但另一邊那個雞皮鶴髮的老人是誰?

他有點錯愕的停下腳步,顯然這遲疑被對方覺察到了,於是那老人一瞬間又變成他熟悉的史昂。

「沒事,雅柏菲卡,我沒事。」

史昂的臉上閃過歉疚的微笑,雅柏菲卡還有點不相信的靠過去,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回頭,這才確認他應該是平安無事,只是滿頭長髮凌亂,袍子的衣襟被扯壞了而已。

「教訓人也不用這麼盛大吧?」

他一邊低聲念著,一邊替史昂整理衣服,遮去胸前的傷口,然後轉向薩卡那邊,後者正被年少的黃金們包圍,他注意到阿布羅迪溢滿出來的關切,還有薩卡的驚駭與痛苦。


「……會引來冥界的關切吧。」薛西佛斯苦笑著看著這一片不小的窪地,他們一直極力避免讓冥界覺察他們到底保有多少實力,不過這會兒恐怕是有的麻煩了。

「他們最近忙著破壞雅典娜的封印,短時間顧不到這裡。」

史昂輕輕拍著雅柏菲卡的背心,向薛西佛斯解釋,目光投注在看起來驚魂未定的薩卡。

薩卡不明白剛才是怎麼回事,那一瞬間,史昂從青春俊美的青年轉變成他熟知的老人,於是他本能的收了手,就像他反覆後悔希望的那樣的收回了手,於是反作用力讓自己與教皇被擊飛出去。

他閉著眼睛,極力的把剛才突然而生的恐懼感驅趕出去。

如果、如果……


他多希望另一個自己不要出手,多希望教皇可以不用對他毫無防備,多希望……

「薩卡。」

那雙溫柔的手落到了他的頭上,輕輕的拍了拍。

「我已經原諒你了,你也要原諒你自己。」

他再也抑止不住自己的淚水。






如同史昂預料的,沒有任何一個冥鬥士前來關切這裡的小小騷動,而那個不太小的坑洞也沒有被復原,反而是引水進來,成了一個小小地圓形池塘。


「這樣下次就可以叫阿釋密達種蓮花了。」

薛西佛斯這樣打趣的說道。


冥河之水不能喝,死者也並不需要飲水或飽食,但是多了處小池塘,感覺景觀有稍微豐富些,只是也沒人說得準阿釋密達什麼時候會來,或者是他還會不會來。

反正大家都知道,處女座不管哪一個都很難以理解。

自從薩卡和史昂關係好轉後,後輩們也開始待的比較習慣了。冥界沒有日出日落,凝結的時間感很容易就讓人忘了今夕是何夕。作為後輩黃金們中的領袖,薩卡很快的就想了辦法訂出時間表,還用冥河水做了簡單的水時鐘,過起規律的生活。為了史昂的一句話,「白日」裡不是種花就是修煉,儘管他們能夠使用的力量還不多,但薩卡認為不能荒廢。

薛西佛斯驚嘆於後輩們的積極與行動力,這一點史昂倒是早知道了。

「你當時真該選薩卡當教皇的。」

雅柏菲卡這麼說。

「這一切或許就不會發生,你也不會死……」

「然後任你被米諾斯折磨嗎?」史昂從後面抱住他,安撫著。「我想,女神或許也不樂見這種情況,因此才會出現那種星象。」

諸神意旨,難以揣度。

薛西佛斯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的離開他們,微笑著加入了勤勞的後輩們的行列之中。







雙魚座之外,其實史昂過去也很少提到雙子座的事情,薩卡跟加隆當年努力推敲,也摸不出更詳細的情況,後來他把這件事拋到後腦杓去,直到現在有閒又沒事幹,才記得要追問前輩們。

如果說雅柏菲卡僅只是教皇本身的禁忌,看起來前代雙子座根本就是所有人的禁忌。雅柏菲卡乾脆裝出一臉很不熟的樣子,薛西佛斯看起來好說話,但也有他的堅持,只是薩卡記得他們初次見面,薛西佛斯說溜嘴的那句話,「雙子座生來就是要惹教皇傷心的」,最後逼的薛西佛斯不得不投降,把當年阿斯普洛斯意圖利用雙胞胎弟弟德弗特洛斯謀殺前代教皇,結果被處女座的阿釋密達阻撓而失敗,為弟弟所殺的事情說出來。幾個年少的黃金聽完之後沉默好久,尤其薩卡一臉百味雜陳。

後來的事則讓史昂接著說了,雖然阿斯普洛斯跟德弗特洛斯在冥界待的比較久,但感情恢復的雙胞胎口風一樣的緊,他們到底幹了什麼好事,就連教皇賽奇都問不出來。薩卡在聽完後終於發現事情不對勁,這才開口問了。

「但是,根據您所說的,這些事情應該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吧?」

「是雙子座聖衣說的。」史昂平淡的回答他,「聖衣們會告訴我一切的事情,這是聖衣修復師所具備的異能。」

「……所以這就是您有時候會跟聖衣說話的緣故嗎?」

「是啊。」

雖然史昂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過薩卡總算明白,他偷窺史昂修聖衣的那日,史昂臉上溫柔祥和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您從來不曾用過像對待聖衣一樣的態度對待我們呢。」

也不曾像現在這樣的閒話家常,雖然他們談論的是過去的聖戰與過去參與聖戰的人們,或許也稱不上是家常。

薩卡這句控訴,果然讓史昂被雅柏菲卡瞪了,自知理虧的史昂只好乾乾一笑。

「那麼,薩卡,加隆哪裡去了?」

這下子換薩卡語塞了。






加隆哪裡去了?

加隆,他血脈相連,同胞雙生的弟弟。

從小就頑劣不堪而毫不受教,他管到不能再管的時候常常想,為什麼自己有這樣一個弟弟,他甚至曾經覺得加隆是他的羞恥。

一切都完美的他,卻有個這樣的污點。

「薩卡。」

阿布羅迪的聲音在背後響著,於是他停下了腳步。

「我想加隆應該還活著。」阿布羅迪的聲音停在大概三步遠的距離,「我問過雅柏菲卡了,他說,在有人把這裡送給了他之後,所有黃金聖鬥士的死者都應該會出現在這裡,而在我們之前,也只有教皇大人與艾奧羅斯而已。」

「……他又不是黃金聖鬥士。」

「但是加隆也被雙子座聖衣承認了吧?」

「他不可能還活著。」

薩卡忽然轉頭,瞪著阿布羅迪。

「他被我關在斯尼恩海岬的下的水牢裡,早就該淹死了。」

『我知道,哥哥內心的深處就跟我一樣的邪惡。』

『有力量的人憑力量得到想要的東西有什麼不對?將神賜予自己的力量用在自己身上有什麼不可以?』

如果不是加隆的撩撥,他本來還可以忽視內心裡那黑暗的願望。

「但是人死後不來冥界,還能去哪裡呢?」阿布羅迪嘆著氣,明白薩卡是踩到了教皇大人痛腳。教皇大人雖然通常時候不太計較他們這些孩子的忤逆,但不代表就會容許對方踩到他頭上,何況居然還是在雅柏菲卡的面前。

薩卡沈默的盯著他,即使被這樣盯著,他仍然無畏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聽說,他們互相等待了對方兩百三十年,薩卡。」

「這不就是教皇大人一直偏疼你的緣故嗎?因為你是雙魚座的繼任者。」

薩卡譏嘲一笑,阿布羅迪臉色微變。

「是啊,教皇大人這麼疼愛我,可是你殺了他,我卻選擇支持你呢。」

扔下話轉身就走。




他一直都跟在他身邊。

他要他殺了仙王座,他就殺了仙王座,他要他守在雙魚宮,他就死守在雙魚宮。

他把教皇的教誨拋在腦後,把曾經想成為的雙魚座聖鬥士拋在腦後。

阿布羅迪一面走一面想,根本沒在看路,直到他被一雙手拉住為止。

「別再過去了,離開結界,你會變成真的死者。」

溫柔低沉的嗓音,是雅柏菲卡。

他這才發現自己離開到陌生的地方,這裡的花草稀疏,地面陳列著幾塊石塊,石塊上似乎刻著字,石塊前有杯子和盤子。

「那是……一些過去認識的冥鬥士的……墓碑。」

雅柏菲卡注意到他疑問的眼神,看起來有幾分不自在,這讓他有點驚訝。

「……我們能在這裡,得了他們不少人的幫助。冥鬥士在每一次聖戰開始前,會失去原本所有的記憶,雖然還是同一個人,可是,他們也不是同樣的人了。」

死去也沒有什麼人會記憶掛念。

「所以就在這裡放一點水和花,史昂說,那是他們家鄉對死者的習俗。沒有香煙,就只好用花聊表心意了。」

阿布羅迪不知道該說什麼,看來他跟薩卡吵架,很快就會鬧的人盡皆知。

無所謂。既然薩卡從來不在意,那麼他也不用在意。

雅柏菲卡轉移了話題。

「你、很喜歡他嗎?」

「喜歡。」阿布羅迪直率的回答,根本不需要問雅柏菲卡口中說的是誰,他從來也無意隱瞞自己的心思,「可是他喜歡教皇大人……雖然和前輩相比,他一點勝算也沒有。」

「……這我就不知道了。」雅柏菲卡看著容顏嬌美的後輩,心裡面嘆口氣。

史昂說他們有點像,所以還真是有點像。他們愛上了就愛上了,也不聲張,也不介意對方的愛與不愛。

「教皇大人……我小時候覺得他有點可怕。」

雅柏菲卡挑了挑眉,他從史昂的記憶裡面看到,他對年輕的黃金們不像賽奇教皇對他們一樣的親近,但是也沒冷淡過,倒是不知道從年少的孩子們眼中看來是何模樣。

「教皇大人一直對我們是很好的。」阿布羅迪看見雅柏菲卡的表情,連忙解釋著,「他從來不責罵我們,也幾乎不曾動怒,對於我們作的任何愚蠢的事情都相當包容,比如說我還小的時候,曾經不小心讓魔宮薔薇開得到處都是,我嚇壞了,還好及時被發現,教皇大人就和穆一起用水晶牆阻隔了那些薔薇,然後叫卡妙把那些花都凍結起來。」

雅柏菲卡聽了都捏一把冷汗。

「我本來以為要挨罵了,結果教皇大人在結束之後,只是摸摸我的頭,問我有沒有受傷。可是教皇大人的眼光看起來並不是在看著我,好像在看著遙遠的夢境一樣。現在想起來,教皇大人看著的,應該就是您吧。」

阿布羅迪笑嘻嘻的看著前輩。比他所設想的還要美麗、高傲的雙魚座聖鬥士。

「其實薩卡也知道這一點,只是他看不破而已,於是在這裡見到了教皇大人和前輩您,多少有點受到打擊了呢。」

雅柏菲卡沉默著。

從史昂和薩卡間的狀況來看,他知道薩卡已經死心了,但是……

「所以,就這樣吧。」阿布羅迪狀似不在意的攤了攤手,半蹲下身認真看著石塊上的刻字,顯然無意再談這事,「艾亞哥斯、拜奧雷特……這就是和薛西佛斯大人交戰過的冥鬥士嗎?」

「他們曾經是感情很好的一對,但現在兩個人已經像是陌生人。」

雅柏菲卡輕聲解釋著這些石碑上面所刻著名字的人的身份。

一開始是因為他在米諾斯離開之後仍然受到影響的緣故。自從幫米諾斯在這裡放了一塊石碑後,說也奇怪,他就很少作有著米諾斯的夢魘。之後就陸陸續續的把他們記得的那些冥鬥士的名字給記下來,供奉起來。

雖然讓聖鬥士供奉冥鬥士,怎麼想都奇怪,更奇怪的是,阿釋密達居然還為了這些人念了一段經。

「即使曾經是敵人,但他們也是生命。讓薛西佛斯大人來說的話,大概就是這樣。」

這或許正是他們認識的那個艾亞哥斯決定要和史昂合作的緣故。

他和拜奧雷特之間的愛情,什麼都不會剩下。

如此殘酷的宿命,如此殘酷的神。

他輕輕折了一枝薔薇,放在石碑前的盤子上。

「所以,我們非得讓聖戰結束不可。」

阿布羅迪詫異的看著他。

「怎麼作?」

「我不能說。」雅柏菲卡溫柔的看著後輩,「總之,在時候來臨之前,盡量不要讓自己留下遺憾。」

「……好。」阿布羅迪輕聲說道。







日子過的平安閒散的不像是真的。

阿布羅迪和薩卡的小小衝突,似乎僅只於小插曲,他們回來之後又好像沒事一樣,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阿布羅迪寧可跟迪斯馬斯克或修羅混在一起,再不然就去粘著雅柏菲卡,怎樣也不讓薩卡靠近,感到後悔的薩卡也拿他沒辦法,只好這麼得過且過的過了下去。

直到穿著黑色法袍的冥界最高判官,天貴星.獅鷲獸的米諾斯踏進結界時,所有人都悚然一驚。

「聖域的教皇。」

有著銀白長髮的男子容貌英俊嚴酷,看著他們的冷眼裡彷彿帶著幾分譏嘲之色。

「哈帝斯陛下要見你。」

被他點到名字的史昂輕輕拍過雅柏菲卡的手,就那樣任他們傳喚著走了,讓他們意識到自己在此其實是被囚禁之身。


「看來,紗夏大人佈下的封印,被破壞的差不多了。」

雅柏菲卡鎮定的說,薛西佛斯神色凝肅的點頭。

這種整日閒晃、種花、發呆、聊天的日子,是他們在聖域裡從沒有過的,在聖域裡的時候,有弟子的忙著教導弟子,沒弟子的忙著精進武藝,或者執行任務,或者巡邏聖域,根本沒有這麼悠哉的時候。

即便如此,他們仍然沒有忘記,他們是雅典娜女神的聖鬥士,即便死去,仍隨時準備為了女神而戰。

「這絲希望,真是殘酷。」


薛西佛斯是看著年少的後輩們的眼睛這麼說的。

直到史昂被送了回來,他們才明白薛西佛斯的話語是什麼意思。

「冥王,要跟我們作一個交易。我們為祂拿下雅典娜女神的首級,而祂將賜予我們永恆的生命。」


史昂的眼光掃過了每一個他一手拉拔過的黃金,卻避開了雅柏菲卡與薛西佛斯。

「我答應祂了,等到封印一揭開,冥王就會賜予我們返還人界的肉體與力量,你們要隨我去聖域,盡一切可能與手段的回到雅典娜身邊。」

「這就是您所宣稱的任務嗎?」薩卡低聲詢問著,其他人都因為內容的殘酷感到震驚。


「是,這是你們的贖罪,儘管此後將永遠的背負叛徒之名。」

「為何?」

「為了聖戰與雅典娜女神的勝利,為了能夠將沉眠於寒冰地獄的歷代聖鬥士們從永恆的刑罰當中解放。」

史昂的表情嚴肅,這是他第一次告訴他們真相。

「所以我們得在冥王與其眼線前合演一齣戲,必須要讓冥王相信我們是貪生怕死之徒,願意為了永生背叛雅典娜女神,擔任冥王軍的先鋒,去取下雅典娜女神的人頭。」

「這真是殘酷的命令。」年少的黃金們都看著薩卡,他也很習慣自己在黃金中的職責,於是對著史昂無畏的微笑,「我們願意跟隨您。」

「嗯。」史昂終於回頭看向雅柏菲卡,「抱歉,雅柏菲卡。」

「我明白。」雅柏菲卡伸出手,習慣性的替他整理頭髮衣著。

儘管之前他就已經嚴正跟史昂抗議過,奈何當年米諾斯是為了他才創造了這個庇護之地,除非冥界法則改變,他將一直被拘困在這裡。


史昂捉住他的手,在指尖處親吻了一下,很快的放開了手。

「那麼,」最後他才看向薛西佛斯,對對方恭敬地頷首,薛西佛斯也抿著唇回禮,才刻意似的揚起聲音,「都跟著我來吧,年輕的黃金聖鬥士們,我們將要取得雅典娜的人頭獻給冥王陛下,膽敢阻擋我們的人,一律格殺勿論。」

「是的,教皇大人!」







很久以前,他曾經手刃過被冥王復活的白銀聖鬥士,那時他們所穿的白銀聖衣,變成了光澤暗沉的冥衣。如今,同樣冰冷的冥衣,披覆在自己暫時的肉身上,相隔十三年,他再次踏足聖域,來到自己曾經守護的白羊宮前,而天上星辰顯示著兇惡之兆。


兇星,這次說的是他們吧?

史昂站起身,上方的處女宮發出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響,一團光球往上飛至半空中爆炸,猶如超新星一般的照亮了整個聖域。

他認得那份力量。

「雅典娜的驚嘆」,每一個他拉拔過的黃金都聽過那個故事,前代射手座薛西佛斯在神經受損、瞎眼又挖出心臟的情況下,再次站起來,然後與他和獅子座的雷古勒斯一起釋放過這份力量。

旁邊的盔甲撞擊聲吸引了他的注意,童虎正好睜開了眼睛看他,眼裡毫無敵意,於是史昂裝模作樣的瞪著他。


「……什麼……『不惜與全世界為敵,也只對一個人深愛不渝。』你這句話到底是說給誰聽的啊?」

「哈哈。」

憑著相交兩百多年的默契,不需要交談,他們就在冥王軍前合演了一齣戲。

「看起來你終於見到了雅柏菲卡。」

童虎笑著握住史昂朝他伸來的手,使力站了起來,然後上下打量著對方。

「還青春燦爛完美的十八歲肉體咧……我想你不是沒有理由的歸順冥王的,史昂。」

「當然。」史昂也笑了起來,同時回答了兩個問題,又丟了一個問題出去,「但我還真的不知道雅典娜女神竟然在你身上下了眾神假死之法。」

「這是有緣故的。」童虎摸了摸鼻子,並不打算解釋,「所以,你是真心要殺了穆嗎?」

「是。」


面對老友肯定的答案,童虎幾乎是愣住了。

「……雖然嘴上不說,但他一直很想念你。」

史昂抬眼看向天空,不知何時,烏雲遮蔽了星空,就像諸神忽然不想讓凡人瞭解其命運一樣。

「……這次的戰場會在伊利西安,要去伊利西安就非得先取得女神之血,然後去冥界不可。」

「但是據說伊利西安前有神之通道與嘆息之牆阻擋著,只有神與受到神血祝福的人才能抵達。」

「所以才需要女神之血。」


史昂伸出手來,感受到掌心的絲絲暖意。雨水應該是涼的,只因為他的血是冷的,反倒溫暖了起來。

「我們還得先想辦法打破那面嘆息之牆。非得要做的這麼絕嗎,史昂?」

「……冥界不會下雨,也沒有陽光與星空,天空跟土地都是紅鏽的顏色,萬事萬物充滿著絕望。在塔爾塔洛斯的冰地獄裡,還沉眠著歷代的聖鬥士的魂魄,而雅柏菲卡被困在日光蘭之境,永不超生。有生必然會有死,我們所求的,並非是永恆的生,而是尊嚴的死亡。這一切,唯有永遠的結束聖戰才能辦到。」

童虎看著地面,雨水落下,浸濕石板與泥土,像是女神的眼淚。

「你曾經說過,『下一次將會真正的戰勝敵人』。」

「是啊,我是那麼說過,兩百四十三年前……」

「要去冥界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個是成為死者,一個是去黑帝斯城。」

他們都知道,通往黑帝斯城的路相當危險,城外的結界會大幅削弱黃金聖鬥士的實力不說,作為冥鬥士在人界的大本營,自然也是冥王軍重兵駐守的核心,這條路他們曾經闖過一次,但也付出不小的代價,童虎甚至因此差點死在冥王手裡。比較起來,直接成為死者經由黃泉比良阪通往冥界,的確是快多了的途徑。

但不管哪一條路,都必須要先獲得第八感。

「你打算逼穆突破第八感嗎?」


童虎開始覺得荒謬起來。


「我們沒有時間了,童虎,冥王給我們的虛幻生命就只有十二個小時而已。」

史昂看向火時鐘,如今只剩下一盞雙魚宮的火燃燒著。

「而且,薛西佛斯大人和雅柏菲卡等在那裡,不會有事的。」

童虎瞪著他。「薛西佛斯大人?那個射手座的薛西佛斯大人?」

「對,薛西佛斯大人,他也在。」正因為有薛西佛斯大人在,他才敢將雅柏菲卡留在那裡。「即使是死亡的這十三年間,我可也不曾忘記我的職責啊,童虎。」

童虎深深的看著老友,最後終於沉沉的開口。

「……走吧,這裡距離雅典娜神殿還有好長一段路。」

到底是他老了,還是他從沒有真正的瞭解過他呢?

「謝了。」


但是此刻史昂感激的微笑是無比真實。







好不容易趕到女神殿,史昂就只看到四個哭哭啼啼的青銅,還有地上一灘血跡。

女神已經先一步去了冥界,但是女神像仍然姿態莊嚴的俯瞰著他。


與其說他認得這些青銅聖鬥士,不如說他認得聖衣,這些聖衣顯然還沒有時間修復,傷痕累累,看了就讓史昂皺眉。

而其中之一,果然還是天馬座。

於是,過去一直曖昧不明的希望之線,他現在終於看清楚了。


他將鮮血沾在手上,忍耐著炙熱灼痛的感覺,畢竟這是冥王賜予的、不自然的生命。然後他仰頭看著久違的女神像,看著祂俯視大地、悲憐慈愛的姿態。

『我在你身上看見了年輕的哈克雷的影子。』

兩百多年前,女神曾經這麼對他說。

他從不覺得自己有師父那麼強大,也不覺得自己有前教皇那麼精明,然而他還是在冰地獄裡決意繼承歷代聖鬥士們的遺志。

現在的女神,您聽見我們的祈願了嗎?


過去到現在,所有死去與活著的聖鬥士們的祈願。

「復活吧,雅典娜的聖衣!」

為了將所有人自冰地獄解放,為了雅柏菲卡……

他將女神的聖衣交給了天馬座,然後又以女神的血復活了他們身上的青銅聖衣,聖衣們發出了只有他能聽見,令他懷念的聲響。

「我以聖域的教皇之身命令你們,即刻前往哈帝斯城,將雅典娜的聖衣送到女神手上!」

青銅們從垂頭喪志到鬥志昂揚,他微笑目送著他們遠去,感覺到女神之血正快速侵蝕掉這虛偽的生命。

屬於他的時間結束了,接下來,他也只能等待。

在冥界裡等待。






所有死去的人都在等待。

他們齊集冥界的日光蘭之境,這一次,就連艾奧羅斯都回來了。他開朗笑著對薩卡伸出友誼之手,一如他們記憶裡的射手座,輕易的消弭了十三年前事件的芥蒂。大個子的阿爾迪巴朗摸著鼻子,迪斯馬斯克先告訴了他這裡發生的事情,卡妙沉思著,修羅微笑著,阿布羅迪凝視著薩卡,而薩卡則凝視著教皇。

史昂正和雅柏菲卡、薛西佛斯並肩站著,阿釋密達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一揮手就讓小池子裡長滿青白紅黃交錯的蓮花。

活著的人持續往前奔跑,終點在嘆息之牆。

共鳴聲響起時,後輩的黃金們身上隱隱約約浮現了黃金聖衣的影子,不需要再加以言語,他們明白自己的使命,日光蘭之境的結界困縛不住他們,按捺不住的化作光集齊奔往終點所在。


「……原諒我。」史昂低聲說道,握緊雅柏菲卡的手。

或許是因為早就隱約感到結局如此,因此他才一直冷淡的對待著他們。

因為在他漫長的兩百多年歲月裡,熟悉的人物都隨著時間而消逝,就連他出身的嘉米爾族,如今也凋零的差不多。


一直都只有聖衣同在。


遠方,強烈的光芒照亮冥界終年昏暗的地平線。






與雅柏菲卡的重逢,就連他自己都感覺的到自己內心裡的轉變。


於是,當昔年幼小而今身長玉立的弟子重新站在自己眼前,恭敬的叫著師父時,他終於能溫顏的對他笑著。

雅柏菲卡去找了阿布羅迪,不知道在他耳邊說了什麼,史昂注意到他們正看著雙胞胎的方向,而阿布羅迪輕輕的搖了搖頭。

雙子座的雙胞胎終於停止了爭鬥,現在看來和諧而友愛,稍遠之處米羅緊抱著卡妙又哭又笑,卡妙一臉尷尬並且努力鎮定著,艾奧羅斯和艾奧里亞如今年紀倒反了過來,像是弟弟的哥哥拉著像是哥哥的弟弟,正和薛西佛斯說著話,旁邊還有迪斯馬斯克和修羅一臉想湊熱鬧的樣子。

沙加和阿釋密達站在開滿蓮花的池塘旁邊,沒有人想去接近他們。

童虎想靠近雅柏菲卡,馬上被雅柏菲卡閃了過去,同時腳邊又多了一朵黑薔薇。

「……總是有人學不會教訓……」

史昂有點頭痛的說,但這次雅柏菲卡在笑,是真誠愉悅的笑容。

「師父,我好像有點懂了。」

穆看著師父,臉上露出了微笑。

「您曾經說過的,雙魚座聖鬥士,確實是最美麗的聖鬥士呢。」

聲音不大,不過足夠讓所有的人都聽見了。雅柏菲卡瞪了一眼過來,讓史昂摸摸鼻子,看著自己向來乖巧溫順的弟子,穆只是斂首垂眉,裝著無事。

薛西佛斯的觀察錯了,他乖巧溫順的弟子,絕對只是表面而已。


史昂一邊想著一邊笑,然後對著雙胞胎勾了勾手指,雙胞胎不敢拂逆他,果然很快的走過來。

「教皇大人?」

「阿布羅迪可能有話要對你說。」史昂拍拍薩卡跟自己一般高的肩膀,「去吧,不要留下遺憾。」

薩卡領會的點點頭,惹得加隆竊笑不已,於是他也拍了拍加隆肩膀,然後走向雅柏菲卡和童虎,對雅柏菲卡示意。薩卡走到阿布羅迪跟前,低聲的講了什麼,阿布羅迪顯然吃驚不已,忽然就被薩卡抱住不放。

有人吹起口哨,有人鼓掌叫好,後輩的黃金們圍攏到他們身邊去。雅柏菲卡又笑了,靠在史昂身畔,悄悄的握緊他的手。

即使身處冥界,他們都能夠感覺到冥界法則似乎開始產生了變動。

「要結束了。」

「終於……」


這是他多年的心願,也是雅柏菲卡的願望。

當然,更是女神的心願。

無數的光影環繞他們,也環繞住那些遠在冰地獄的歷代聖鬥士們破碎的靈魂。









『明天,破曉時分,當田野微明,我將啟程。

 你看,我知道你在等候我。
 越過高山,穿過森林,在遠離你的世界裡,我片刻也不想停留……』

他跟著耳機裡悲傷的女聲,輕輕搖晃著哼唱,自動駕駛的公車裡空蕩蕩的,只有他一人躲在最後的座位。


『我默默思索,孤獨前行,

 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聞。
 我彎著腰,背著手,步履匆匆,滿懷憂傷,
 白晝也如同黑夜降臨。』

公車搖搖擺擺的停了,發出刺耳的煞車聲,老舊的車門打開,上來了一個乘客。他目光放在窗外破舊的街景,手裡握緊了電擊棒。公車所穿越的這一帶治安很不好,據稱有反抗軍盤據,沒有活人願意駕駛公車經過這一區的路線,所以只好使用自動駕駛,但不保證乘客的安全。公車上空位很多,但是上來的乘客,卻選擇站到他身邊,髒污的玻璃映出他奇異的臉。

「你可以讓開一點嗎?你的影子擋住了我的風景。」

他拿下了耳機,瞪著陌生人。

「抱歉,我只是覺得你看起來有點眼熟……」

搭訕者顯得有點倉皇,他習慣了,走在路上被搭訕也不是第一次,這麼彆腳的搭訕者,當然更不是第一個。只是,搭訕者似乎沒打算退卻,乾脆坐到他前面的位置,轉過身來看他。

「我剛剛想起來了,我在社團博覽會的攤位上見過你,你是園藝社的,對嗎?」

社團博覽會,他想了起來,那是昨天的事情,他也開始對這個人有點印象,手指稍微鬆開了口袋中的電擊棒。

「對,我也記得你的……眉毛。」

「噢,這個,家族遺傳。」青年有著英俊的相貌,但就那圓形的眉毛讓人印象深刻。他好像很莫可奈何的摸著自己的額頭,「不是每個人都有,剛好出現在我身上。本來想去動手術的,不過爺爺又哭又鬧,說什麼這代表了我們家的血統云云,如果我去動了什麼植眉手術,他就要跟祖先自殺謝罪……很傷腦筋。」

他雖然想繼續板著臉,但嘴角仍是微微上揚起來。

「奇怪的遺傳。」

「對啊。」他看起來有幾分無奈,然後對他伸出了手,「我叫做史昂。」

雅柏菲卡。」他沒伸手,只是說了自己的名字,等待著對方的反應。

「雅柏菲卡。」青年很認真的重複了一次,覺得光念著這個名字就有種莫名懷念的感覺,唇齒間彷彿溢出薔薇的香氣,但他不敢這麼說,「很美麗的名字,和你的人一樣相配。」

他有點意外的看著他,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沒嘲笑他的臉和他的名字

「我不喜歡別人稱讚我的容貌。」但他還是繼續板起臉。

對不起,是我沒考慮到你的心情。

對方直率的道歉,也讓他無法生氣,於是手指默默的離開了電擊棒。

「對了,你住在這一區嗎?」

「嗯。」他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想把耳機戴上。

「抱歉,不過也許你會知道哪裡有便宜的房子可以租?我的生活費快用完了……」表情看來有幾分窘迫。

「我住的公寓還有一間空房……」

話說出口雅柏菲卡就有點後悔了,可是看見他眉開眼笑的樣子,他心裡似乎又隱隱地鬆口氣,乾脆從包包裡掏出了手機,邊說邊熟練的傳了簡訊。

「我幫你聯絡房東,下一站下車。」

「好的,謝謝你,」停頓了下,他很慎重的念著他的名字。「雅柏菲卡。」

雅柏菲卡忽然有點喜歡他念著自己名字的態度與音調。

於是公車到站,停在一排灰色的舊大樓前,雅柏菲卡領著史昂走進其中一扇門裡,門外剛好有名藍髮紅衣的少女哼著歌走過去。

『明天,破曉時分,當田野微明,我將啟程。

 你看,我知道你在等候我。
 越過高山,穿過森林,在遠離你的世界裡,我片刻也不想停留……』

史昂和她目光在漸小的門縫中交會了一瞬,他彷彿在她金屬虹彩似的眼眸看見深邃的笑意。

「怎麼?」台階上緣,雅柏菲卡發現他沒跟上而停步而回頭,不耐煩的出聲摧促著。

「沒有。」他搖搖頭,甩落奇怪的思緒,抬眼看著雅柏菲卡,覺得他真是自己生平僅見最美麗的人


大門之外,月光輕柔的灑落一地銀白,繁星滿天,而世界和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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