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史昂來說,作為嘉米爾族長的頭號弟子,也就是族長的頭號跑腿小弟。每當師父有訊息需要通報教皇時,他都得負責充當使者跑一趟聖域,美其名曰訓練他瞬間移動的技能,實則是利用他跑腿而已。至於訊息的內容千奇百怪,從致贈家鄉傳統美食到語焉不詳的密碼信不等,他也很習慣了。他並不討厭來聖域跑腿,畢竟能夠稍微遠離麻煩的師父一天也是好事。
「請問,您是史昂大人嗎?」
由於聖域本身的禁制,史昂只能傳送到羅德里奧村通往聖域的山道上,再徒步穿過十二宮抵達教皇廳。正當他要走進白羊宮時,聽見清亮的少年音色恭謹的呼喚他名字,讓他楞了一下,回過頭去看見的卻是個容貌殊麗的小少年,懷裡抱著日常用品,對他露出愉悅的笑容。
「果然猜對了,真的是您呢。」
「你是?」
史昂時常來聖域,聖鬥士候補生們多半都知道他,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他則是盡量記得每個和他說過話的人,但不保證會不會有遺忘的。他好奇的上下打量著對方,只覺得來人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當然,他是不會誤認對方的性別,雖然長得極為秀氣美麗,但在聖域裡,穿著聖鬥士候補生制服的女孩臉上都會有著面具,所以對方肯定與自己同性別無疑。
少年有些氣喘吁吁的加快腳步,趕到他身邊,兩個人並肩站的時候,史昂的視線稍微低了點,注意到少年白皙的臉上有著紅暈,一雙澄澈清淨的眼眸,直直的凝視著自己。
「我是……半年前在這裡被您所救的……」
「啊,」史昂猛然想起,他半年前在這通往聖域的山道入口前,確實是撿了一個餓的半死不活的少年上了聖域,只因為他餓的半死不活也堅持說要上聖域去。不過那時他有要事在身,將少年交給了療者後,就忙著去見教皇了,「原來是你啊。」
「是的,托您的福,我總算能夠成為聖鬥士的候補生。現在的名字叫做雅柏菲卡。」
看來聖域將少年照顧得很好,史昂一點也沒辦法把現在這張令人驚艷的美麗臉孔,與半年前那張髒兮兮又瘦巴巴的少年連在一起。
「雅柏……菲卡?」
史昂不得不承認幫少年取名字的人,替他起了個貼切的名字。及肩的頭髮柔軟順滑,加上細緻的容貌,自然而然透出純淨的氣質,確實是一朵潔淨美麗的花。
「很美麗的名字,和你的人一樣相配。」
他由衷的稱讚道,但見對方臉色略為一僵。
「……請不要稱讚我的容貌,史昂大人。」
他們肩並著肩,一同走過了白羊宮。
「作為戰士,容貌不是必須的。」
史昂頓時明白了,對方或許因為略帶女氣的臉龐與名字,多少會受到同年的同伴嘲弄。
「抱歉,是我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
他微微一笑,雖然僅僅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但在嘉米爾族長的調教下,顯出不符合年齡的沉穩。
「那麼,雅柏菲卡,也請你對我不要用敬語,叫我史昂就好。」
「……是……好的,史昂。」
他們沿路交談著,引來不少注目,史昂見到熟人自然是得打招呼的,也注意到少年在意識到他人的視線時,會僵硬著表情、語氣與姿態,但仍裝作若無其事的告訴他這半年的聖鬥士候補生生活。史昂並不討厭這個不請自來的同伴,反正這次要轉達給教皇的只不過是嘉米爾出產的酒,也不是什麼急切的事情。
他們最後是在雙魚宮的門口分手的。
「你是雙魚座聖鬥士的候補啊?」
「是的。」
雅柏菲卡白皙的臉孔微微的發紅,語調裡有著掩不去的驕傲與快樂。
「這是教皇大人派給我的任務,大人說,我有那個天賦。」
「那等到你穿上聖衣的那天,我會來為你道賀的。」
史昂微笑著向對方鼓勵,就往教皇廳的方向走去。
※
今天的教皇廳裡沒旁的人,不管是射手座的薛希佛斯、或是處女座的阿釋密達都不在的樣子。史昂敏感的注意到這件事情但沒過問,將師父的禮物敬獻給了教皇。
「史昂,你跟雙魚座的候補生,雅柏菲卡很熟嗎?」
接過了從家鄉而來的禮物,難得的教皇賽奇沒急著考教史昂的身手,倒是先問了問題。
「半年前是弟子將雅柏菲卡送來聖域的……這次其實是第二次見面。」
教皇廳在最高處,他和雅柏菲卡一路從白羊宮走上來,教皇自然是看的一清二處,何況他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這樣啊。」
教皇點點頭,沉吟了半晌,讓本來不覺得這件事情很重要的史昂忽然也覺得重要起來。
「……這半年來,我是第一次看見他主動和別人說話。」
「咦?」史昂楞了一下。「適應不良嗎?」
有些候補生被送來時聽說是有些適應不良的狀況,但是從雅柏菲卡和他交談的內容來看,雅柏菲卡應該也沒有適應不良的困擾,頂多是美貌給他多添了麻煩吧。
「也不是適應不良,目前幾個雙魚座的候補,他是年紀最小,起步最晚,但卻是最合適的,我和薛希佛斯都認為,他應該篤定是新任雙魚座聖鬥士。」
教皇把史昂帶到了後面私室,為自己也為史昂倒了一杯家鄉美酒,狹小而樸素的私室內頓時瀰漫著美酒香氣。
「你師父應該有跟你說過吧?關於雙魚座聖鬥士的事情。」
「……師父只說了前代雙魚座聖鬥士是最美麗的人,然後就沒多提了。」
身為參與過上代聖戰的聖鬥士的學生,又經常往來嘉米爾與聖域,史昂即使不是候補生也聽了不少聖鬥士的事情。青銅和白銀的聖鬥士主要是靠競技選拔出來的。在青銅與白銀之上的黃金聖鬥士,被稱作聖鬥士中的聖鬥士,負責鎮守十二宮的職務,有些仍是靠競技選拔,有些的要求就比較奇怪了點,比方說水瓶座聖鬥士一定得在冰天雪地的北國修行,巨蟹座聖鬥士則必須有看見靈魂的天賦,處女座聖鬥士一定是異教僧侶等。但提到了雙魚座聖鬥士的資格,史昂記得師父只是乾巴巴的稱讚了前代雙魚座的容貌,相當不愉快的悶哼了幾聲,就再也不肯多說什麼。
「……那倒也不是必要條件,只是剛好歷代雙魚座容貌都很出色而已。」
史昂好像聽見教皇嘖了一聲,讓他忍不住想知道曾經與他師父、教皇兄弟為戰友,兩百多年前的前代雙魚座是什麼樣的人物。
「往年在聖戰發生時,作為最後一宮的雙魚宮,由於直上就是教皇廳,所以都會在通往教皇廳的階梯上鋪滿劇毒的魔宮薔薇。敵人的小宇宙再如何強大,若非經過耐毒修行,面對劇毒仍然無效。因此以魔宮薔薇作為武器的雙魚座必須是要能夠與這些魔宮薔薇並存的耐毒體質。當然,這是最後的防線,若非前面十一宮皆淪陷,雙魚座是不會出手的。」
一般來說,這種修行很苦又很艱難,所以人選一向審慎,修行的內容與方式也都很隱密,因此都以聖鬥士候補生裡面背景乾淨的孤兒作為優先考量,其次是體質的耐毒程度,再次之則是品德、意志與勇氣,力量速度敏捷之類的,則是更後一層了。
「雅柏菲卡意志強韌、品德與勇氣也無可挑剔,連薛希佛斯都對他讚賞不已,至於體質的話,目前也是耐毒性最好的一位。」
能夠被作為黃金聖鬥士們領導的射手座薛希佛斯稱讚,這是候補生們難得的榮譽,然而史昂心裡卻有著不太舒服的感覺,並不是因為薛希佛斯的稱讚,而是雅柏菲卡的體質。雖然教皇沒說明,史昂也不笨,耐毒性要怎麼去測試、怎麼去修行,光從字面上就可以理解其中之痛苦,但是雅柏菲卡隻字未題。
「事實上,這大概是他最後的假期了,幾天之後雙魚座的候補們都得閉關修煉,預計三個月後將會選出新的雙魚座聖鬥士。」
「……他……雅柏菲卡好像非常期待能夠成為雙魚座的聖鬥士。」
剛剛在雙魚宮前分開時,史昂猶記得少年臉上有著期待、無畏的笑容,他是真心的期待這件事情。
教皇瞭解似的點了點頭,目光都集中在手中那杯沒喝一口的紅色美酒,「史昂,既然他願意找你攀談,這幾天你若無事的話,是否多留點時間下來?」
「……不過逗留太久的話,我怕……」
怕師父會把所有麻煩事都丟給尤茲莉哈跟托古沙作啊!現在正值尤茲莉哈跟托古沙的人格養成期,作為師兄的史昂對與他同拜一師的這對姐弟怎麼也放不下心。
不過這種事情,即便對象是教皇,史昂的抱怨怎麼也不可能說出口,或者正因為是教皇,所以更不能說出口。
「還有,最近清點出幾件受損的聖衣,我本來打算要送去嘉米爾,不過既然你來了,就順便看一下。」
「……是的。」
雅柏菲卡的事情,史昂覺得自己還有可以拒絕的餘地,不過事關聖衣的話,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
雅柏菲卡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有勇氣上前攀談。
他一直到轉身進了雙魚宮裡,屬於自己的斗室時,整個人靠在門板上,吐了一大口氣。
總算向救命恩人道謝,他覺得自己終於了結了一樁心願。
他徒步自被冥鬥士所毀棄的家鄉前來聖域,為的是替家人復仇,只是好不容易通過了山腳的村落,卻因為體力不濟又營養不良,昏倒在入口處,剛巧被史昂大人給救醒,讓他一路的揹上山來。
這半年間,他見到了許多在家鄉不可想見的大人物,甚至連教皇都召見過他,親自將他選為雙魚座聖鬥士的候補,不是青銅或白銀,而是黃金。這裡人人尊敬的射手座薛希佛斯大人也特別的稱讚過他,不是他的容貌,而是他的努力。他雖然常常因為臉長得漂亮而與同年紀的候補生起衝突,許多候補生更因為他的臉而看不起他,那時候雅柏菲卡也覺得無所謂了。
不過,史昂大人作為嘉米爾的使者前來已經好幾次,經過雙魚宮的時候,他總是鼓不起勇氣叫住他,然後向他道謝。
幸好今天遇見了他,幸好今天叫住了他,幸好他沒有對自己的容貌有著偏見。
和其他候補生跟女侍們說的一樣,溫和而好相處的人。
整理好自己的心情,雅柏菲卡將採買來的物品歸位。
這是最後的假期,幾天前負責訓練他們的教官這麼說道。隨著冥鬥士的蠢蠢欲動,一切都顯示聖戰恐怕迫在眉睫,聖鬥士的選拔也跟著緊迫起來。射手座的薛希佛斯大人出外探查獅子座與雅典娜女神的下落,金牛座的阿魯迪巴朗大人對候補生們的訓練更加嚴苛,最近將舉行競技,選拔白羊座、雙子座、天秤座與摩羯座的聖鬥士,而身為巨蟹座聖鬥士的教皇大人,聽說最近也終於收了一個具有操縱靈魂天賦的孩子作為徒弟。
然後,三個月之後,就是選出雙魚座聖鬥士的關鍵日子。
雅柏菲卡從書桌抽屜拿出裝著白色粉末的玻璃瓶,又替自己倒了杯水,然後運行起小宇宙,再吞下這以魔宮薔薇製作出來的毒藥,等待著習以為常的毒性發作。
……他會成為雙魚座聖鬥士,他當然會。
※
「聽說你跟雙魚座候補生雅柏菲卡很熟啊?」
晚餐時分,史昂在飯堂碰上了金牛座的阿魯迪巴朗。
「半年前是我將他送上山的,阿魯迪巴朗大人。」
他的確是和雅柏菲卡一起從白羊宮走到雙魚宮,被許多的人碰見。於是這句話幾乎是史昂今天得到的招呼語,跟他熟一點的人不是劈頭問他是不是跟雅柏菲卡很熟,不然話題繞來繞去最後還是會繞到雅柏菲卡身上去。
雅柏菲卡會不會為此感到困擾呢?
史昂不禁擔心起那個少年。不過也托眾人之福,他知道了不少關於少年的事情。比方說,他常常因為容貌的關係被挑釁而與人打架,比方說,他僅僅來了聖域半年,但拳腳功夫已經不輸給待在聖域好幾年的候補生,比方說他那極強的好勝心,不少挑釁他的候補生都因為小看他而吃了大虧,雖然長相纖細漂亮但打架倒是贏多輸少。
不過,有趣的是,被他拼命打倒的候補生們並沒有記恨於他,反之在最後都不約而同的說,最近不管怎麼挑釁,雅柏菲卡都無動於衷了。
「好吧,所以雅柏菲卡怎麼了嗎?」大概是今天被問的有點煩了,史昂的口氣聽來有點無奈。
由於身份別,黃金聖鬥士大可不用和青銅白銀混雜在一起用餐,而讓侍女送到各宮去。史昂作為客人,本來也是有這種待遇,不過他喜歡在飯堂吃飯的感覺,於是他今天就被迫與阿爾迪巴朗大人跟崇拜阿爾迪巴朗大人的候補生們坐在一起了。
「我只是很驚訝,他竟然對你露出這麼放心的表情。」
身高體壯的金牛座青年連飯碗都比別人大,但餐桌禮儀卻是出人意料之外的優雅。
「候補生們都很認真,這種時候認真一點也沒有什麼不好,不過,雅柏菲卡有點過度了,這對他與他的修行來說,或許不是很好。」
史昂安靜的扒著飯,看著旁邊嬉鬧的候補生們,繼續聽阿爾迪巴朗大人說話。
「他的拳還有迷惑,純粹抱持著恨意與復仇之心,並不是適合他的生活方式,也不是適合聖鬥士的生活方式。」
「恨意?復仇之心?」
聽見阿爾迪巴朗這麼說,史昂有點驚訝。那雙清澄透明的眼睛直直的看著他,雅柏菲卡對他說話的態度、或是微笑,都和恨意或復仇如此負面的情感扯不上關係。
「是啊,問起他為何要來到聖域,他的回答千篇一律,為了要替家鄉的人們復仇。」
「聽起來很像他。」
一旦認定了目標,拼了命也要達成,即使拖著羸弱的身軀,也非得要前來聖域不可。那些輸給他的候補生,輸的絕非拳腳功夫,而是想要贏的意志。但也看得出來,他非常非常介意別人稱讚他的容貌。
「復仇與恨意是可以當成動機,但長此以往不會是合適的目標,抱持著這種心態反倒容易走上岔路。」
阿爾迪巴朗已經輕鬆的把跟臉盆一樣大的碗吃了個碗底朝天,似乎說話並不影響他吃飯的速度。
「其實,若非教皇大人同意,我本來是想反對他成為雙魚座候補生的。但是教皇大人在看見雅柏菲卡時,曾經脫口而出的說他很像,就不准我們多加議論。雖然有人說聖鬥士是從神話時代起就不停的轉生,所以每一代聖鬥士都會很像,不過,關於這種說法,我實在很懷疑。」
「轉生這種事,應該是其他宗教的說法吧。」史昂搖了搖頭,他也覺得這是無稽之談,人死後魂歸冥界,怎麼可能還有轉生,「不過我師父對於前代雙魚座的事情也是三緘其口,他不說,就沒人能問的出來。」
「這樣啊。」阿爾迪巴朗看了史昂飯碗裡還有一半的飯菜,笑了笑,「對了,你這次會在聖域留幾天?」
「不一定,教皇大人說,最近清點出一些有些受損的聖衣,我大概會先看過再決定要不要送嘉米爾。」
「辛苦你了,史昂。」
「這是應該的,身為嘉米爾一族,修復聖衣是我們的職責。」
雖然嘉米爾一族也出過幾個聖鬥士,戰士們的小宇宙也不會輸給聖鬥士,然而史昂還沒有想過要成為聖鬥士為雅典娜效力或服務。他喜歡修聖衣,替聖衣們撫平傷痕,作這樣的工作讓他覺得心情平靜而且愉快。
「不過,你沒有成為聖鬥士,實在是太可惜了,你的資質明明很不錯的。」阿爾迪巴朗站起身拍拍他肩膀,「多考慮一下吧,這幾天會有白羊座聖鬥士的選拔,任何人都可以參加。」
「我會考慮看看。」史昂微笑以對,實則他一點興趣也沒有。
※
晚飯過後,史昂放心不下聖衣的事情,就先去放聖衣的場所看了看聖衣的狀況。幸好損傷的不是很嚴重,也不需要用到鮮血,稍微整理一下就能讓這些磨損陳舊的聖衣煥然如新。手指輕拂過冰涼的金屬表面,就能感受到聖衣的謝意。
這些聖衣是從神話時代傳承下來,為女神而戰的聖鬥士才有資格穿上此衣,能夠穿上聖衣的人則將此視為榮耀。它們經歷過的許多的主人與許多的死亡,但仍然會盡心的守護新的主人,想到這裡,史昂不免為聖衣感到有些心痛。
「啊。」
他才起身,就聽見身後小小的驚噫。史昂回過身的時候也很驚訝,因為對方居然能這麼近了才讓他發覺小宇宙,然後他在月光下看見了白天才見過的清麗面容,於是很快的堆起微笑。
「是你啊,雅柏菲卡。」
「史昂大人……」
雅柏菲卡顯得很震驚,不過看到他手上的工具就明白了。
「您是來修聖衣的呀。」
他聽說過這件事情,教皇大人出身的嘉米爾一族,孕育出能修復聖衣的稀有人才,史昂大人便是其中之一,因此雖然不是聖鬥士,卻受到聖域的敬重。
「是啊,這是我的工作。」史昂放鬆了警戒,這才第一次注意到,雅柏菲卡有著溫暖的小宇宙。「不是說過了嗎?叫我的名字吧,雅柏菲卡。」
「是、是的。」藉著夜晚不明的月色,雅柏菲卡希望可以隱藏自己沒來由的困窘。
「那麼,你是為何而來呢?」
「從這裡可以眺望雅典娜神像,襯著更遠處的燈火,我覺得很美麗。」雅柏菲卡輕聲說著,「有時候心情不好,自己一個人站在這裡看著女神像,就會覺得被女神撫慰了……」
「是啊。」史昂贊同的說道。「我也喜歡這裡,雖然這裡不如嘉米爾那麼高,但景色很美,尤其群星滿天的時候。」
「嘉米爾,那是什麼樣的地方呢?」
「天空很高、很藍,像是可以摸的到的山區,山勢陡峭。冬天很長,白雪皚皚,有時候對外的交通都會中斷,夏天很短,陽光明媚,山坡上會鋪上一層新綠。能夠種植的作物不多,居民多半靠著放牧維生,日子過的很辛苦,但大家都很樂觀,很快樂。」
「……我的故鄉冬季嚴寒,夏天很短,森林茂密,土地肥沃,收成很好,生活一直都很平靜,晚上能看到的星星也沒這麼多。」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農村的生活單純簡樸,跟隨四季流轉,他原先以為他會長大,繼承父親的土地耕作,和青梅竹馬結婚,送姊妹們出嫁,看兄弟們迎娶,然後像父母一樣生幾個孩子,在田裡面老去,然後像祖父母一樣的在某個夜晚含笑逝去。
一個普通而平凡的人生。
然而,他的世界在城鎮被破壞的那日,一夕間翻覆了。
彷彿一家人圍繞在火爐邊說笑,還是昨天的事情而已。
「雅柏菲卡?」
他忽然咬緊牙根,握緊拳頭的模樣,讓史昂沒來由的擔心起來。
「抱歉,請讓我一個人、靜一下。」
就像是平靜的冰面忽然裂開,讓人窺見其間的深潭。會這樣作僅僅只是一個念頭,史昂彷彿覺得不現在拉住他,也許雅柏菲卡就會消失了。
「不要碰我!」
沒想到雅柏菲卡一被碰觸,卻激烈的反手揮開,把史昂嚇了一大跳,他自己似乎也被嚇到了。
「抱、抱歉,史昂大人……」
史昂遭到無禮的對待,即便是天性寬厚,畢竟還是血氣方剛的少年,只是對方的悲傷彷彿觸手可及,澄明的雙眼溼潤著,看來像是快要哭出來一樣。他想像照顧托古沙那樣的上前安撫他,但雅柏菲卡似乎察覺到他的舉動,又退後了一步。
「請不要碰我。」
雅柏菲卡的神色忽然轉為嚴肅,以無比認真、慎重的態度重述了一次。
「我的身體有毒,雖然還不至於喪命,但我不想讓史昂大人您受傷。」
「為什麼?」
史昂為之愕然。他這才意識到,少年其實和任何人都刻意保持著一小段距離,即使是早上碰見他時也是。
「這都是為了要……成為雙魚座聖鬥士的緣故。」雅柏菲卡的聲音雖輕,意志卻無比堅定,「為了要能夠與劇毒的魔宮玫瑰共存,我們的血液裡也會充滿劇毒,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為什麼?」史昂愕然,然而雅柏菲卡提起這件事情就像是在討論今天天氣一般,好像不是非常嚴重的事情一樣,更讓他感到莫名不快。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
他有時候會作惡夢,夢見聖域被火焚燒,山腳下那純樸的羅德里奧村被化為灰燼,一如他的故鄉。
『我們這種人啊,』卡路迪亞在心臟病發作後醒來時曾經這麼告訴他,『也許有些人可以活下去,將這一切傳承下去,但這不是我要的。我的時間有限,我呀,成為聖鬥士之後,我希望可以使盡全力,在戰鬥中犧牲自己,成為奠定勝利的基石。』
「我沒有什麼長處,也沒有特別的技能,我的起步比別人晚,但是,我希望那些燈火可以持續的亮著,我希望不會再有村落城鎮被破壞,我想要有強大的力量來守護這一切。」
這些話,他只有單獨對著教皇大人說過。當時教皇大人的臉掩在陰影裡,他看不出來教皇大人在想些什麼,只是在膝蓋上敲著手指聽他把話說完,沉默了許久之後問他。
『三個月的時間能將小宇宙的程度提昇至此已經很了不起了,然而,要參加黃金聖鬥士的競技選拔,你肯定是來不及。不過,雅柏菲卡,你願意將一切奉獻給雅典娜女神來換取力量嗎?』
「絕對的、強大的力量,即使要我捨棄一切,只要能夠……」
雅柏菲卡被忽然從後面擁抱住他的史昂驚嚇的說不出話來,下一瞬間他已經企圖掙脫史昂的懷抱,可惜雖然同年紀,史昂在體型、力氣都比他佔有優勢,一時間竟也掙脫不開,這讓雅柏菲卡真正的打從心裡面慌亂起來。
「史昂大人、不要這樣、您會中毒的……」
「我有念動力,你的毒傷不到我。」
史昂抱的死緊,不肯鬆手。
「靜下來聽我說,很多人在擔心你,雅柏菲卡。」
嘴巴上說的冠冕堂皇,史昂卻沒來由的知道雅柏菲卡是在逞強,就像尤茲莉哈、小托古沙,不過他們年紀尚幼,至少真的撐不下去累到時還會在他這個師兄前面哭,會抱著對他撒嬌。雅柏菲卡看上去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甚至一開始就不是像他一樣的身為戰士之子,而是更平凡的出身,說出這種話並不是真的有這樣的意志,只是為了強化自己的決心,反覆的催眠自己,逼著自己往前。
「金牛座的阿爾迪巴朗大人,阿斯洛普斯、艾爾熙德……今天我路上碰到的每一個認識你的人,都在告訴我你的事情。」
他感到懷裡的雅柏菲卡僵硬著身體,沒有動作,眼前就是他低垂下去的頭顱與柔軟的髮絲,還有白皙的頸項與纖細的肩膀,他比看起來的還要細瘦,卻想要將世間的苦難一肩的扛起來,是個什麼樣傻氣而天真的人啊?
「他們告訴我,你現在幾乎都不與人說話,也不太接近人,不管他們怎麼挑釁,就算說你漂亮,你也不再暴跳如雷。我想,他們是真的把你當朋友。」
「……我的血有毒,而且只會越來越毒。魔宮薔薇的毒性是可以致人於死地的。」
「我知道、我知道。」
冷淡只是故作姿態,從他的話語裡面就可以知道,雅柏菲卡其實是個情感激烈而溫柔的人。史昂想著,略為放鬆了力道,沒有逃走的雅柏菲卡讓他鬆了口氣。
「你不要忘了,你不是孤獨的一個人,聖域就是一個大家庭,所有的人都是兄弟姊妹,我們都是互相扶持的。」
好溫暖。
雅柏菲卡沒有回頭,但還是慢慢的放鬆了身體。
這個人的小宇宙,好溫暖。
為什麼會在史昂面前鬆懈掉自己的戒心,雅柏菲卡也不知道。
一下子就好。他對著自己說。現在是晚上,他感謝月光並不明亮,讓他可以掩飾臉上的熱度。
他從世界傾覆的那日起,就忘記了依靠別人的感覺。
「不過你既非聖鬥士,也不是候補生哪。」
他揚聲取笑著對方,乾脆就任由史昂抱著不放。
「我可是白銀聖鬥士的學生,要取得聖鬥士選拔的資格很簡單。」
這不是史昂在吹牛,他已經被問過很多次,要不要成為聖鬥士,不過他總是不置可否。
「也是呢,特權分子。」
史昂現在才明白,會引起紛爭絕不全然是因為其他候補生先出言挑釁的緣故,雅柏菲卡嘲諷的功力大概跟候補生卡路迪亞不相上下吧,可能就稍遜處女座阿釋密達大人一籌。他本來想要接話,但喉頭卻因為手被握住而哽住了。
「……哪,特權分子,聖鬥士們的壽命,都不太長,對吧?」
「如果能夠從聖戰中活下來的話,通常都可以活很久。」
從上代聖戰活下來的兩位老人家,即便超出人類壽限甚多的兩百多歲,看來還是精力充沛的模樣。然而,歷代聖鬥士中,能從聖戰裡活下來的實在沒有幾個,因此這也許這是雅典娜女神賜予這些曾經與她一同奮戰過的勇士的禮物。
「如果我比你先死的話,答應我,不要讓任何人碰到我的身體。」
身體的反應比頭腦快速,史昂鬆開了手,在雅柏菲卡還沒有反應過來前讓他面對著自己,又重新把他帶進懷裡。
「史昂?」
這回雅柏菲卡只在心底掙扎了一下,就把臉埋進對方的肩窩處。
就讓他再任性一次吧。不管能不能成為雙魚座聖鬥士,這都是最後一次能碰觸到他人的機會。
「……我答應你。」
頭頂上是史昂悶悶的聲音,雅柏菲卡安靜的笑了。
※
「優勝者是、史昂!」
伴隨著金牛座阿爾迪巴朗響徹競技場的呼喊的,是群眾的歡呼聲。
史昂一身汗水,還有走路到教皇跟前的力氣,他的對手已經癱倒在地上,讓人抬了出去。
「看起來還有餘裕呢,史昂。」
教皇看起來頗為愉快,當著射手座薛希佛斯大人、處女座阿釋密達大人、還有金牛座的阿爾迪巴朗大人面前,史昂當然更不可能頂嘴了。
「不,其實其他候補生都很優秀,只是我運氣好而已。」
他之前和候補生們過招時,當然是多少有放過水,他真正的實力如何,大概只有師父、教皇跟黃金聖鬥士們清楚,畢竟他是自學步時期就預計要被栽培成為戰士,和這些少年期才被送來的候補生們的起步時間有所差異。
「我在此承認你是聖鬥士,並授予聖衣。」
隨著教皇說話,金色的聖衣箱發出光芒,自己打開來,裡面金色的綿羊雕像彷彿感到愉悅似的發出史昂很熟悉的聲響,自動化為盔甲覆到史昂身上去,重量、大小都切合史昂的身形,在陽光的照耀下讓人睜不開眼。
「在此,新的白羊座聖鬥士,誕生!」
教皇一宣佈完,史昂就被年紀相近的候補生們團團包圍著,就連薛希佛斯想要靠過去恭喜他都沒有辦法。
※
在史昂前不久,早就被看好的阿斯洛普斯成為雙子座聖鬥士、艾爾熙德成為摩羯座聖鬥士,之後的天蠍座則選了史昂沒見過幾次的卡路迪亞,然後讓人意外的是天秤座,居然是一個從遙遠東方古國而來的開朗少年獲得。由於一樣不是候補生出身,史昂很快的跟天秤座的童虎熟捻了起來。
成為了白羊座的史昂其實還有別的困擾,擔心師父和師妹師弟的生活,他抽空又回去了一趟,卻和我行我素的師父起了衝突,氣得他甩門就走。另一方面,由於他是這一代嘉米爾族唯一的聖鬥士,也受到了家鄉眾人的關注與期許。
這時候,他就想起了仍在雙魚宮裡閉關,獨自一人的雅柏菲卡。因此在家鄉待了沒很久,很快的又回到了聖域。
雙魚宮比預定的時間提早開啟封閉已久的門,有了主人的宮頓時光輝燦爛。前來的除了教皇外,還有充滿好奇的新任黃金們,史昂將激動與憂慮藏在故作平靜的表面下,看著從雙魚宮裡走出來的人。
雖然比閉關前還瘦削、還憔悴了些,但是,那的確是雅柏菲卡沒有錯,表情冷淡疏離,踏出的腳步沉穩,澄澈的雙眸只是看著教皇,在距離教皇前一段距離停住後跪下,身上黃金聖衣發出鎧甲撞擊聲,空氣中隱隱約約飄散著薔薇花香。
「果然。」卡路迪亞撥了下頭髮,帶著一如以往的張狂笑意轉身就走。阿斯洛普斯和艾爾熙德上前致意但仍保持距離。
「真是……美麗啊……」身旁的童虎則率直的讚嘆著,得到了其他人的警告眼神。
「這句話,最好不要讓他聽到比較好。」史昂善意的拍拍他的肩膀,低聲說道,「他不喜歡聽到別人稱讚他的容貌。」
儘管他本身的美貌,遠比寶石還要耀眼出眾,但也因此容易讓人低估他的實力。
「我只是誠實的說出自己的感想而已。」童虎聳了聳肩,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不過,我是不會因為他長得漂亮就低估他的,因為我們都是黃金聖鬥士啊。」
史昂確定雅柏菲卡有聽到這句,因為他看見他對著他們橫來一眼,然後童虎的腳邊就多了一朵黑薔薇。
黑的發亮,邊緣彷彿有利齒,一朵凶狠的薔薇。
※
隨著薛希佛斯將雅典娜帶回聖域,水瓶座狄歇爾的歸來,教皇將巨蟹座聖鬥士的職務傳給馬尼戈多,而被薛希佛斯帶回來的雷古勒斯也終於穿上了獅子座的聖衣。守護雅典娜女神的黃金十二宮到齊,另一方面,冥王黑帝斯麾下的一百零八顆魔星活動也日益猖獗,但是,始終沒有黑帝斯的下落。
這期間,他們偶而會在白羊宮或雙魚宮碰到面。雅柏菲卡對任何人,包含雅典娜女神或教皇,都只採取了最低限度的親近。童虎就曾經對他抱怨過,雅柏菲卡比水瓶座的狄歇爾還像冰塊,史昂一邊替他修補被食人薔薇咬傷的天秤座聖衣一邊訓誡他,不確定是童虎得到的教訓,還是聽進他的勸告,沒再去招惹雅柏菲卡,還好兩個人也都不是會記恨的性格,倒是沒有再增加什麼事端。
唯獨讓史昂感到安心、或者是不安的是,教皇從不指派雅柏菲卡作戰相關的任務,他總在那雙澄澈的眼眸中看見被澆熄的鬥志與怒火,一次又一次。黃金聖鬥士是白銀、青銅與候補生的景仰對象,然而雅柏菲卡與眾人的疏離,讓人不清楚他的實力在哪裡,又因為相貌的關係,多少有些會讓雅柏菲卡氣結的風聲傳來。儘管他為了自身毒血遠離他人,但是史昂很清楚,好強好勝的個性絕對讓他嚥不下這口氣。
史昂並不總是守在白羊宮,偶而也奉派出任務,或是輪流守護雅典娜女神、巡視聖域周遭等,他返回白羊宮時,偶而開始會在角落撿到紅薔薇,無毒但仍是有刺,剛開始他以為是常常出入的花店小女孩掉的花,問過卻不是,直到某天經過雙魚宮時,才猛然想起那薔薇和雅柏菲卡常用的很像。但是當師妹尤茲莉哈問起時,他又彆扭的以花店小女孩掉的花作為推托之詞。
「嘿,是我,史昂。」
這晚史昂照常的守著白羊宮,招呼聲把他嚇了一跳,瞪著半夜帶著血腥味的雅柏菲卡,明滅不定的燈火下臉色白的像紙。一邊鬆開了禁制一邊靠了過去。
「雅柏菲卡,怎麼回事?」
「別靠近我。」
史昂因為他的臉色想靠近,卻又因為他的警告而停下來。雅柏菲卡美麗的臉上有著嘲弄,一面像是安心似的坐倒在地上。
「我不要緊,稍微過頭了而已。等下就沒事了。」
「……聖衣有點損傷。」
史昂知道自己靠近不了他,審視過後,忽略雅柏菲卡的抗議,直接用念動力把聖衣剝下。
「我去拿工具,這裡有水跟醫藥箱,你自己來。」
「……謝謝。」
雅柏菲卡等到史昂離開了,才輕輕吐出這句,看著組合成魚型態的雙魚座聖衣上面還染著自己的鮮血,儘管史昂宣稱他的念動力不受他劇毒影響,儘管修復聖衣需要自己的鮮血,他還是拿著披風小心的擦拭沾到血的地方。
他不知道史昂為何也成為了聖鬥士,不過他沒有問,也沒有問過史昂帶回來那個年輕的嘉米爾族少女是什麼身份。好幾次他從教皇廳之下的雙魚宮眺望著,看見史昂在競技場指導少女,不然就是和天秤座童虎、金牛座阿爾迪巴朗切磋著。
他不打算過多涉入其他人的生活,不親近就不會感到痛苦,所以他從來也不問。或許心底偶而會閃過一絲欣羨,但這是他選擇的生存方式。
他不後悔。
「怎麼還沒有包紮傷口?」
看見史昂捧著工具材料回來,雅柏菲卡很快的從黃金聖衣旁邊退開,不過過度的失血讓他昏眩了一下。
「不要靠近我!」
他硬生生的喝斥住意欲往前的史昂,看著史昂擔心又不能往前的神情,雅柏菲卡輕輕的笑了,不知道自己這樣的笑讓史昂感到戰慄。
「我現在連光是碰到蟲子,蟲子都會死,幾滴毒血,冥鬥士就噴血倒下去。愛惜生命的話,就不要靠近我。」
聽著他慢條斯理的嘲弄,史昂只得先拿出工具。
「你去了哪裡?怎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
「……『深紅荊棘』沒有控制好,血針放太多了,不礙事。」
雅柏菲卡沒有回答他第一個問題,小心謹慎的盡量不讓血液污染到白羊宮,打開醫藥箱幫自己包紮手腕上的傷口。
史昂停下手上的動作,不可思議的抬頭看著他。
「教皇大人命令你去討伐冥鬥士?你自己一個人?」
他們通常都會帶著白銀或青銅出去,他回去嘉米爾時之所以隻身一人,則是因為嘉米爾族中有戰士可以支援,何況還有哈克雷師父在。
「青銅或白銀?他們不礙手礙腳、踩到我的薔薇被毒死就不錯了。」
雅柏菲卡變魔術一樣的在手指之間變出了一朵艷紅薔薇,臉上有著危險的、殺戮過後的笑容。
「我一個人就夠了。」
史昂在明滅不定的火光中凝視著雅柏菲卡,澄澈的雙眼倒映著火光。他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曾經這麼近的在私底下這樣看著他,雖然早就知道他美麗的驚人,但是如此決絕、如此的不可親近、如此的強悍、如此的……
包紮完傷口的雅柏菲卡抬頭就看見史昂發愣的注視,這就和其他人看到他的時候一樣。真是夠了,他想著,他要什麼時候才能夠擺脫這種看到他的臉就會呆滯的目光?什麼時候,他們才能看到他、看到他的力量,而不是只有他的臉、他的美麗?
然而,他很快的發覺,他沒辦法對史昂像對童虎那樣的發脾氣,於是,有些不耐煩的打斷了史昂。
「好了嗎?」
「……對不起。」
史昂警覺的收回目光,專心的從事手上的工作。其實雙魚座聖衣的損傷很輕微,加上沾上雅柏菲卡的血,所以幾乎沒什麼需要史昂動手的地方,但他還是細心的撫平那些稱不上傷痕的傷痕。
「這樣可以了。」
他抬起頭,即時捕捉到了雅柏菲卡忽然閃避開的目光,那其中似乎隱含著某種渴望,可是他還不及解讀,雅柏菲卡就召喚了雙魚座聖衣,讓金色的聖衣覆蓋身軀,史昂也才忽然注意到他不再是幾年前那個纖瘦的少年,他已經可以和他平起平坐,擁有力量與自信。
那個晚上,雅柏菲卡曾經將臉埋在他的頸間。
「謝謝你。」
雅柏菲卡檢查了一下聖衣,又檢查了一下白羊宮確認沒有被他的毒血污染到,轉過身就走。
「雅柏菲卡!」
「還有事?」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史昂。
「對了,我還沒有、還沒有謝謝你的花。」
「噢,那個。」雅柏菲卡頓了一下,收攏緊懷裡染血的披風,「魔宮薔薇難免會生出幾株無毒的,丟掉的那天剛好被雅典娜女神看到,她說了很喜歡,我就在遠離魔宮薔薇園的地方闢了一畦把那些突變種移植到那裡去。雖然無毒性,但也還是有刺,幸好她不介意的樣子。」
「這樣啊。」
史昂莫名的鬆了口氣。即使變得凜然冷淡,雅柏菲卡的內心裡依然柔軟,遠離人群的生活並沒有改變他的本性,而且雅典娜女神應該也會對雅柏菲卡感倒放心吧?
「你早點休息。」
末了,他也只能這麼說,看著雅柏菲卡帶著薔薇花香而去的背影,不能明白此刻自己奇異煩躁的心情。
※
先是雅典娜女神感應到冥王甦醒,而後是被派去義大利的白銀聖鬥士慘遭殺害,又被操縱著前來攻擊雅典娜女神。是可忍孰不可忍,史昂當下就和童虎一起請命,前去進行偵查。離開教皇廳前,他和雅柏菲卡錯身而過,彼此相互打了招呼,就像平常一樣。
雖然推測那座有大聖堂的城鎮即為哈帝斯甦醒之處,可以說太過大意的他們吃了慘敗。史昂緊緊抓著戰意高張的童虎,明白僅僅只憑兩個黃金,不可能對於冥王與其眾多的部下造成什麼樣的損害,聖鬥士對於任務都是抱持著赴死的心態,但是在這種地方死去,對於雅典娜女神與聖戰並無幫助。史昂以理性的分析勉強壓抑住失意與憤怒,果斷的放棄回收已然戰死的獨角獸座與天馬座遺體,帶領著其餘人等在冥王面前撤退。
死者已矣,保住生者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他們得將此事通報給雅典娜女神與教皇。
成為冥王的,是雅典娜女神紗夏的兄長,而戰死者之一的,是雅典娜女神紗夏的青梅竹馬。
隔著簾幕,他們看不見紗夏大人的表情,她的聲音很冷靜、很穩定,卻只讓他們更感到愧疚不已。
「辛苦你們了。」
「為了儲備下一場戰役的體力,你們和其他白銀、青銅先好好休息吧。」
於是,他們在短暫的休息後,迅速的投入教皇所指揮的聖域防禦工作之中。一方面是確認了冥王所在,要進行攻擊的準備,一方面是要預防冥王軍的來襲。若是聖戰發生,冥王軍攻來,則作為第一宮的白羊宮必然是首當其衝,史昂鎮守在門口,絲毫不敢大意。
眺望遠方,紅色的煙霧冉冉升起,將天色染的有如黃昏般,史昂認得那是雅柏菲卡的魔宮薔薇香氣的顏色,他怕誤傷聖域眾人,將香氣染了顏色。山徑上走來的是童虎,天秤宮在末幾宮,因此負責外出巡視也是當然。
「聖域內外的防禦狀況怎樣?」
「看樣子趕得及了,其他有幾黃金聖鬥士也正幫忙指揮。」
童虎朗朗的笑著,彷彿已經揮去前日敗戰的陰霾。
「這邊也多虧雅柏菲卡一早就把魔宮薔薇陣給佈好,就算是冥鬥士,也不可能輕易通過佈在聖域周圍的魔宮薔薇陣。」
他去巡邏聖域邊界時,雅柏菲卡不冷不熱的告訴他哪些地方佈下了魔宮薔薇陣,範圍之廣大讓他感到大為欽佩。
「他獨自一人守在那裡呀?」
總是獨自出戰的雅柏菲卡,這些日子來又有了些新的評價。史昂聽得候補生或侍女們私底下爭論起黃金聖鬥士的實力,顯然每位黃金聖鬥士都各有擁護者,就連雅柏菲卡都有。然而那些擁護者最後仍然不免要感嘆一句,雅柏菲卡以相貌論是聖域最美的,但是也是最冷漠、最難以親近的。
童虎聽出了他語調中的感嘆與驕傲,有點詫異的看著他。史昂覺得有點好笑,雖然覺得或許雅柏菲卡會怪他多嘴,但還是告訴了童虎關於雅柏菲卡不願近人真相。
「所以……美麗的玫瑰總是帶刺的嗎?」
「不,童虎,」史昂凝視著遠方瑰麗的煙塵,沒有看見好友恍然大悟的表情,「正因為帶刺,玫瑰才顯得孤傲啊。」
※
雅柏菲卡會守在入口,一方面是為了要佈下魔宮薔薇陣,一方面是感受到童虎派遣的白銀們的小宇宙急遽消失的緣故。雖然他早警告了童虎別多事,不過還是讓白銀們白白犧牲了性命。
冥王軍會來是預料中的事情,一般的冥鬥士,雅柏菲卡的確沒把他們放在眼裡,他們總是只看到他的臉,就傻傻的跌進魔宮薔薇陣裡,再強一點的,一邊嘲弄著他的臉,一邊衝進魔宮薔薇陣裡,然後再強些的才輪的到他動手。
然而,率領著冥鬥士前來的,卻是冥界三巨頭之一。
「歡迎,冥鬥士們,我是雙魚座的雅柏菲卡。」
應該說,他記得他的臉,但不知道他是誰,可是那張臉刻在他的心裡面。
天貴星.獅鷲獸的米諾斯。
如果不是他,他不會成為雅柏菲卡,如果不是他,他不會成為雙魚座的黃金聖鬥士。
他微笑著看他的部下死亡,真正在意的卻是米諾斯的反應。
「太精彩了。」
「看來你很滿意嘛,獅鷲獸的米諾斯。」
他一點都沒有想起他。
「是啊,真是完美的傀儡。」
當然,米諾斯怎麼會記得他?
那時候他只是個成天田裡打滾,弄得自己灰頭土臉的孩子,讓落魄旅人至家中休息是理所當然的待客之道,卻不知道世界將至此翻覆。
但是,他已經與蒙懂無知時期的自己不同了,現在他是女神的聖鬥士,而且是黃金聖鬥士,他有能力阻攔這個男人與他的部下上聖域,阻攔他們傷害羅德里希村。
「你真的很適合成為完美的傀儡啊,雙魚座的雅柏菲卡。」
在雅柏菲卡一連痛宰了五個冥鬥士,又以「深紅荊棘」打到了尼奧比後,米諾斯終於不得不出手,臉上帶著愉快的笑,看著這個極其美麗又出手狠辣的對手。
「因此,由我親自來當你的對手吧。」
狂風驟起,巨大的風,將整塊地面上的薔薇連根拔起,捲上天空。
※
史昂發現異變的時候,是因為天上飄下了薔薇花瓣的緣故。
遠方屬於雅柏菲卡的小宇宙急遽消失。
「童虎!」
根基於交情的默契,根本不用史昂說第二句話,也不需要回頭確認童虎是否會代他守住白羊宮,他已經飛奔而出。
雅柏菲卡!
史昂憑著感應那強大而邪惡的小宇宙,輕易的找到在城鎮中搗亂,有著黑色羽翼的冥鬥士。
「這裡交給我!妳快逃吧!」
眼角瞥見女孩胸前的薔薇,那正是平日裡雅柏菲卡會留在他宮裡的,無毒的魔宮薔薇,史昂還沒有來得及意會其中意義,便專注的與這異常強大的對手對峙著。
「喔~連白羊座的史昂都出現了,你是來幫雙魚座復仇的嗎?」
英俊的白髮男子臉上掛著殘忍的笑意,史昂一瞬間就明白了雅柏菲卡的事情。
「既然打倒雙魚座的冥鬥士進攻羅德里奧村,那麼身為第一宮守護的我自然得出動。再說,我個人對於你的作法相當不以為然!」
雅柏菲卡、雅柏菲卡……
史昂憤怒的不顧一切提昇小宇宙,將星屑蘊集在掌心,然而,想替雅柏菲卡報仇的動作卻遭到男子的恥笑與封鎖,他失去了操控自身的能力,用盡力氣也只能隨著對方的動作起舞。
「要我慢慢虐待你我還嫌麻煩,我就讓你痛快的死去吧!」
※
這樣……就結束了嗎?
『老實說,像你外表如此華麗的人,擁有如此強大的的鬥志讓我很意外。不過,你的力量卻不足,不受他人操縱,展現自己的力量,打倒他人的力量!』
雅柏菲卡逐漸陷入黑暗與渾沌的意識裡,迴響著米諾斯輕蔑的話語。
……力量……他所尋求的力量……為了站在這男人面前付出一切所換取的力量……
『雅柏菲卡。』
在他還不是雙魚座聖鬥士,只是個候補生的時候,金牛座阿爾迪巴朗曾經坐在自己旁邊。
『你為甚麼想成為聖鬥士?』
我想復仇。
『啊啊,有堅定的信念是很好,但是,女神的聖鬥士是不為復仇而戰的。』
我想復仇,我是為了替家鄉的人報仇才來到聖域。
『雅柏菲卡,力量是只為守護他人而誕生的。女神的聖鬥士是將自己奉獻給女神,守護這個大地的愛與正義,因此而獲得力量。』
……守護……是的,他還有必須要守護的事物……村莊……村裡的人們……那個將他借她的披風送回的小女孩……微笑……
雅柏菲卡向內探索搜尋,發現了體內如星火餘燼的小宇宙。
……力量……請給我力量,守護村莊的力量……阻止他,阻止米諾斯……
「啊啊……」
遠方,那與獅鷲獸米諾斯交戰的小宇宙是……
「史昂!」
小宇宙回應他的祈求,星星之火瞬間驟燒成熊熊烈焰,加強了他的感官,降低他對痛楚的感覺,力量回流到破碎的身軀裡。
雅柏菲卡張開雙眼。
※
慌亂中史昂想不到有那一招可以阻絕「星辰傀儡線」,頸骨嘎吱作響著,就在他知覺到無法信守與雅柏菲卡的承諾時,身體的壓力忽然減輕,腳邊並列著幾朵黑色薔薇。
還活著嗎,雅柏菲卡?
不只史昂驚訝,連米諾斯都驚訝極了。
「史昂,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雅柏菲卡踏著沈重的腳步而來,渾身是血,眼光緊緊鎖住黑翼的男人。
「我還能夠戰鬥。」
史昂抿著嘴唇,卻也只能任由重傷的雅柏菲卡擋在面前。
這是聖鬥士的規矩,戰鬥時必須是一對一,雅柏菲卡既然說他還能夠戰鬥,那麼這男人就是雅柏菲卡的對手,史昂是完全不能插手的。
「雖然說麻煩,不是還是得拜託你,除了敵人之外,別讓人靠近我。」
別靠近我。
史昂咬牙,知道雅柏菲卡說的是誰,重新起身整頓自己的狼狽,分出一點注意力注意身後那對於聖鬥士戰鬥毫不畏懼的女孩,一面專注的盯著雅柏菲卡血跡斑斑的背影。
米諾斯在錯愕過後隨即露出蠻不在乎的微笑,在他眼裡這些黃金聖鬥士弱小的可悲,毫無力量可言,他以星辰傀儡線就可以輕易的操縱他們的命運。但是,這一個美麗的雙魚座聖鬥士,是多麼的不同啊?先是自己折斷右臂的骨頭,現在是在他碎盡全身骨頭之後再度站在自己眼前,這分意志力倒是不得不讓他褒獎一番了。
「我沒想到你還能活著,真是嚇我一跳。那麼就死去的話,才是適合你的美麗死法。」
血泊綻放成薔薇,非常非常的適合。米諾斯想著,覺得心情很愉快。
「不管你對付了我幾次都一樣,力量不足的人只會一再被玩弄。我實在不忍心再看到美麗的你沾滿血和污泥,所以我就放你一馬吧。」
「……我呢,米諾斯。至今為止,我因為自己的血而疏離他人,無關美醜,這就是我貫徹的生存方式。」
雅柏菲卡的語調越是平淡,史昂越是感到蘊含其間的憤怒。
對於只看見自己美貌、無視於自己力量的憤怒。
「對容貌的讚美就像你的行為一樣,卻是在傷害我的自尊。你到底是憑什麼對我說三道四?!」
憤怒與小宇宙相互應和著,豐沛的淡色長髮與披風飄揚起來。
「我的力量、我的小宇宙、還有我的生存方式,你根本就還沒有正式見識到!」
劇烈燃燒的小宇宙彷彿觸手可及,雅柏菲卡流出的血在周遭的空間化成霧狀,史昂警覺的將小女孩護在懷中。
「那就再讓我重新見識一下,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斤兩?」
「深紅荊棘!」
血霧化為針,猛烈的往米諾斯身上招呼而去,就像上一次一樣,黑色的羽翼護住了米諾斯的身體。
「蠢材,事到如今深紅荊棘還有個鬼用!」
米諾斯對於舊招重發感到可笑,因為剛才他已經證明這招對他無效。
旁觀的史昂知道深紅荊棘是何種招式,然而這份量與威力都非比尋常……他驚駭的想,難道他想捨棄全身的血嗎?
雅柏菲卡只是專注於施放深紅荊棘,小宇宙支持著他,讓他傾盡體內的力量,傾盡體內的血,除此之外,他已經沒有力氣分神顧及其他。
「剛才口氣這麼大,這麼快就到極限了嗎?我們就來結束這場鬧劇吧!」
米諾斯嘲弄著,本來還以為能看到什麼新招,但顯然美麗的雙魚座讓他失望了,他張開雙翅震開疲軟的血針,用狂風輕易的吹倒那具傷痕累累的軀體。
「雅柏菲卡大人!」
小女孩驚叫起來,史昂拼命的抓住想衝過去的她。
「看來雅柏菲卡已經精疲力盡了。」米諾斯看也不看跪倒在地上的雙魚座,輕挑的看著剛才差點死於他手下的白羊座青年。
「那麼,接下來輪到你了嗎?白羊座?」
「不,」史昂冷冷看著對方,「我沒必要對付已經被解決的對手。」
「什麼?」
「看看你自己的胸口吧。」
鮮血顏色的紅薔薇,牢牢的釘穿了黑色的冥衣,美麗的猶如裝飾品一般。
低下頭的米諾斯不敢置信,喉頭一甜,鮮血就從唇角溢了出來。
「……這是那傢伙銜在口中的魔宮薔薇……」他顫抖著把花拔掉,這才感覺到麻痺的感覺流竄四肢百骸,「什麼時候……」
「不,這不是魔宮薔薇,而是吸取人血的白薔薇,血腥薔薇。」雖然有些距離,史昂仍然看的很清楚,看米諾斯毒發的模樣,他慢慢的走到雅柏菲卡前面,嚴肅的看著瀕死的強敵。
「不可能……白薔薇……」
「我想,」史昂感到心裡抽痛著,「那大概是吸取雅柏菲卡自身毒血的白薔薇。」
身後的女孩倒抽一口氣。
「他的目的一開始就不是深紅荊棘,你太小看雅柏菲卡的執著跟自尊了。」
拼了命、用盡一切方式也要將對方打倒……一直都是雅柏菲卡的戰鬥方式。
※
殘存的力氣只夠他跪坐著而不倒,小宇宙已經燃燒殆盡,連一點點的餘灰都沒有了。染血的視線一片昏暗,聽著史昂說話,不知道為何,雅柏菲卡竟然有想要笑他多嘴的感覺。
可是,為甚麼史昂會發現那是血腥薔薇而不是魔宮薔薇呢?
沒有任何人能在他的毒血下生存,以血腥薔薇吸收自己的血,而血腥薔薇自會尋找適當的時機插入對方的心臟中,的確,深紅荊棘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而已,不盛大一點,這個自大驕傲的混蛋不會輕易的露出破綻。
他會守住聖域,守住村莊,守住……即使要用自己的命來換……
然後,剩下的可以交給史昂。
「……結束了嗎?」
勉強睜開了眼睛,昏暗的視線被血弄得半紅,奇異的,他並沒有感覺到強烈的痛楚。
「雅柏菲卡大人!」
「不要靠近我!」
他們在他身邊停步,一如以往他警告的時候。真是不能鬆懈啊,這些人……老是要靠近他……
「可是……」
史昂的聲音裡面有著焦灼,雅柏菲卡的注意力卻被什麼飄落的東西給吸引了,他勉強抬起頭,晴空之下鮮紅的薔薇花瓣飛舞。
「啊……被米諾斯吹散的薔薇……都飄到這裡來了嗎?香氣都……消散了嗎?」
不過,這已經不是他能夠去在意的事情了,心裡面不再有仇恨、也不再有憤怒,取而代之的是滿足與遺憾。
「雖然我總是和這些薔薇在一起,但我……現在才第一次發現……」
……雖然我只能遠遠看著你,但是……史昂……
「……這些薔薇……竟然這麼美……」
……你一定能夠明白的吧?
※
『如果我比你先死的話,答應我,不要讓任何人碰到我的身體。』
史昂遵守了那個星夜的約定,而這件事的確也只有他能做到。用念動力輕柔的將雅柏菲卡殘破的遺體浮在身前,他慢慢的往前走,穿過了村莊,走上好幾年前他將雅柏菲卡帶向聖域的路,一點都不想驚醒彷彿只是陷入安眠的雅柏菲卡。
村落裡響起弔喪的鐘聲,倖存的村人低著頭,目送著他與死去的雅柏菲卡。
知道、理解跟實際體認到實在是差距太大了,雖然師父講述過許多上代聖鬥士的故事,雖然他們早都有了要為雅典娜女神、為了大地犧牲生命的準備,但這也太……
似乎和雅柏菲卡有些許因緣的小女孩哭了起來。
「我不想看到聖鬥士們受傷的樣子,我也不想看到雅柏菲卡大人死去!」
史昂羨慕的看著她率直的淚水,想著儘管雅柏菲卡刻意的疏離他人,幸好還有人會為雅柏菲卡哭泣,還有人注意到雅柏菲卡溫柔的一面。
「我們……並非為了死而戰。」
他低頭看著雅柏菲卡,血跡斑斑的臉,卻無能為他拭去。
「而是為了生命中應該做的事情,以及守護大地上的愛與正義而活。我們不是為了送死而戰,而是為了抗戰而戰。」
抬起頭就能看見最高的雅典娜神殿,巨大的雅典娜神像俯視大地、俯視她的子民、俯視她的戰士們。
「即使在前方等待我們的,湊巧是死亡還是別的什麼,我們依然會繼續戰鬥下去,直到燃盡生命之火的一瞬間。」
※
因為嘉米爾使者的來訪,使得史昂只能又匆匆的交代滿臉驚愕的童虎繼續代守白羊宮,抱著雅柏菲卡急急的拾階而上。經過金牛宮時,阿爾迪巴朗會意的低下了頭。然後他暫時將雅柏菲卡安放在黯淡的雙魚宮,才陪著自稱亞特拉的少年前往教皇廳。
少年帶來嘉米爾族長,亦是史昂師父的傳言,冥鬥士不死的消息令他感到激憤,而天馬座的天馬將生還的捷報也只是稍微令他寬慰一些。
教皇賽奇注意到了史昂不尋常的情緒,從寶座上走下來,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去雙魚宮。」
史昂還沒來得及會意過來,就看見教皇已經往門口走去,於是只好快步跟上,而亞特拉也好奇的跟在他身後,他們三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進了雙魚宮,教皇摘下寶冠,注視著力戰而死的雅柏菲卡。
「……按照規矩,雅柏菲卡得葬在魔宮薔薇園裡,你來吧,史昂。」
史昂沒有應聲,要下葬就得收回聖衣,這也是規矩,但他只是不忍而已。
「史昂?」
「……是的。」
他無奈的舉起手,在亞特拉好奇的注視下,召喚了雙魚座聖衣。
上一次他這麼做的時候,雅柏菲卡受了點傷,可是還活著,還會和他說話,聲音清脆,還會看著他,媚眼如絲。
失卻了聖衣包覆的軀體,則是傷的令人不忍卒睹,但史昂仍是看著,知道因為毒血的關係,雅柏菲卡連身後的淨身都沒有辦法做,只好用念動力驅使著披風,將那身體包裹起來。
「不要碰到他。」
史昂記得這裡有外人,出聲提醒著。
「我知道,哈克雷師父有跟我說。」
少年的回答讓史昂明白他的身份,於是輕輕的點了頭,注意力又全放在雅柏菲卡身上。
現在是戰時,所以不會有守靈,也不會有祭祀。
他輕輕的再次將雅柏菲卡的身體浮起。
這麼的近、卻又這麼的遠。
通往花園的路不長,史昂的腳步雖慢,但仍是走到了花園門口。這花園裡面只栽植了魔宮薔薇,平日裡怒盛的魔宮薔薇現在看起來也是有些凋敝的模樣,垂頭喪氣,無精打采。
「可以稍微靠近一點,沒有關係。」
於是在教皇的首肯下,他走進了除了雙魚座聖鬥士外,誰也不會走進去的花園裡。
那些薔薇好像在等待一般,明白了什麼的史昂閉著氣,把手長長的伸了出去,用念動力將雅柏菲卡穩穩的放進伸出來的薔薇花叢,花叢沙沙作響的、像是有意識一般,轉眼間吞沒了雅柏菲卡的遺體。
「雅柏菲卡!」
史昂驚駭的叫了起來,就想要衝過去,教皇眼明手快的把他拖出花園之外。
「小子,你想送命嗎?」
教皇賽奇的聲音和師父很像,這威嚴的聲音提醒了史昂自己的失態,也鎮定了他的心神,並為自己的行為嚇出一身冷汗。
若是衝進花叢裡面,那便是萬劫不復了。
「抱歉……」
「沒有什麼好道歉的,你還記得你自己的職責就好。」
教皇重新將寶冠戴起,遮掩住真正的表情。
「史昂,這就是聖戰。」
「……我明白。」史昂深吸口氣,重新整理了自己的態勢,「白羊座史昂,回去守護白羊宮。」
「去吧。」
教皇點點頭,然後看向嘉米爾的少年使者。
「亞特拉,你就去雅典娜神殿陪伴雅典娜女神。」
「是的。」
少年輕快的回應,和史昂一前一後的離開了花園。
在他們離開之後,滿園的魔宮薔薇,忽然之間全都收攏,陷入沉睡之中。
※
「送我去嘉米爾吧,史昂。」
史昂回到白羊宮後不久,踏進白羊宮的客人卻是從處女宮來的稀客。
「阿釋密達?」
盲眼的異國青年非常有耐性的再重複了一次他的請求。
「送我去嘉米爾,去你師父那裡。」頓了一下,又補上一句,「這是雅典娜女神許可的。」
「為甚麼這麼突然……」
史昂楞了一下。
先是師父差遣了年輕的弟子,然後是阿釋密達要去師父那裡,那個亂七八糟的師父又打算出些什麼怪主意了嗎?而且阿釋密達到站在自己面前之前,都閉關守在處女宮深處,完全沒有參與他們佈防的工作,這麼突然的說要去嘉米爾,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當然是有些事情要找他商量,我不想在這要緊的時候花費多餘的小宇宙……」阿釋密達偏過頭,嗅聞到空氣中的薔薇香氣,「你在弔祭逝去的雙魚座?」
「是……」
史昂有點狼狽的回答。他再回到白羊宮前,的確是去雅柏菲卡所說,栽植著無毒魔宮薔薇的花壇裡剪下一支薔薇,將它帶了回來。
「其實不用為他傷悲,他是心滿意足才逝去的。」
「……我知道……」
他勉強應和著阿釋密達的話語,手上捏起了瞬間傳送陣的法訣。
「但悼謁死者仍是生者應盡的義務,即使在這戰亂的時刻……阿釋密達,我能否請教你一個問題?」
「請說。」阿釋密達微笑著,等待史昂的問題。
「……我聽說,聖鬥士們是從神話時代起,為了女神而戰而不停止的轉生……真的有這麼一回事嗎?」
他有些急切看著阿釋密達,阿釋密達略為沉吟一下,依舊微笑的回答他。
「……人的確是會不停的輪迴轉世,但是,你覺得,輪迴過後的是否還是那一個呢?」
史昂低垂下眼眸,專心的將阿釋密達送往嘉米爾。
※
阿釋密達去了嘉米爾之後再也沒回來,史昂本來想著要再和他問清楚,關於異教所謂的「輪迴」是怎麼回事,也就沒得問了。
接下來在很短暫,令人措手不及的時光裡,他們失去了很多人,但是戰事太過吃緊,等到終於打倒冥王哈帝斯,能夠喘息時,回頭一望,發現對望的只剩下了童虎而已。
活下來的人要繼承死者的意志,雅典娜女神將童虎派去看守封印,而將象徵教皇權力的寶冠交給了史昂。
當他戴上寶冠,回過身看著底下歡呼的人們,他彷彿可以看見過去的友人混雜其間對他微笑,忠誠睿智的薛西佛斯、沉穩勇猛的阿爾迪巴朗、勤勉少言的艾爾熙德、英俊挺拔的阿斯普洛斯與德弗洛斯特、飛揚脫跳的馬尼戈多、張狂傲然的卡路迪亞、冷靜博學的狄歇爾、天真好勝的雷古勒斯、寧靜深沉的阿釋密達、還有、還有……
他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眼,慢慢的對這些陌生的人群揮起了手。
還有總是與薔薇相伴、冷淡疏離、眼中總有著熱情與溫柔的……
他咋了咋舌,那個名字在心尖打轉,但他怎麼也說不出口。
一想就會痛、一說出口就會拉扯心底最深處,那個無法癒合的傷口。
是不是因為如此,世人才說愛情是洪水猛獸,是不是因為如此,那個什麼也不怕的師父,在提起前代雙魚座時,居然會咬了咬牙又皺著臉,最後只說了他很美麗。
※
剛開始他還會以為聖戰持續,和平的日子是假的,因此常常在午夜夢迴醒來,但是,重建聖域的工作繁重,慢慢的那些回憶與那些人開始淡出他的夢裡,慢慢的他也習慣了寶冠的沈重,習慣冷淡疏離,高深莫測的看著對他又敬又畏的人們。
不過,他還是養成了新的習慣,辦公之餘眺望聖域的同時,眺望著雙魚宮、眺望著那沉睡的魔宮薔薇園。
等待,如今他像賽奇大人或師父一樣的等待。
雅典娜女神所賜與的這份禮物,如今看來倒更像是詛咒了。
他只能在這高台之上等待著那些新來的孩子們,等待著能夠喚醒魔宮薔薇的主人,等待著他能夠將技藝悉數傳交的弟子。
然後、然後……
「……至於、雙魚座啊……」
他低頭看著他從嘉米爾帶回來的孩子,穆稚嫩清秀的臉上堆滿好奇,睜大著純真的眼睛催促的他講下去。
史昂慢慢的笑了。
「……守護著雙魚宮的前代雙魚座,是最美麗的戰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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